“可笑吗?你觉得很可笑?”念羽白右脚狠狠一拧,在音轨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冷冷问道:“现在你还笑得出来吗?”

    等他收回脚,音轨那张还算是上佳的俊美脸庞已经完全破了相,鼻涕眼泪鲜血横流,糊在一起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

    “疯子……你这个疯子……不可理喻……”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声音已经模糊得几不可闻。

    但念羽白还是准确地听到了,眼眸中的深寒不仅更加冷沉了几分。

    墨风皱了皱眉,不是觉得念羽白手段过激,而是觉得他现在的表现有些不太正常,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的性情,那眉宇间的阴戾暴虐是如此的陌生。

    念羽白刚抬起右手还没动作,就被墨风一把按住,轻声说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拦我干什么!”念羽白不耐烦地甩开他,那股暴躁之意已经不加掩饰。

    墨风猝不及防退开几步,险些踩到后面礁石上的云千重,念羽白这才微微一怔,神色忽而有些迷茫:“阿风,抱歉……我这是怎么了……”

    “暗渊海是暗渊的最核心之地,外来者在此地根本无法久留,就算侥幸寻得方法挡住暗渊之气的外在侵蚀,但心理防线却就未必了。长期受着负面情绪的浸染,就算你心智尚还算坚定,可是一旦你自己升起负面情绪,就必定会被趁虚而入,你现在能重新恢复清明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道声音忽然不知从何处响起,由远及近,但在此人出声之前,墨风和念羽白都全无察觉。

    墨风豁然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缓缓踏浪而来,身上既没有什么凌人气魄,也没有什么不世枭雄气概,就像是一位历经无数世事沧桑的老人,中正平和,智慧明达。尤其是那双眼眸静静望来的时候,虽没有夺人心魄的凛冽意味,却别有一种深澈安然的宁静淡泊,仿佛百年老酒,醇香而深厚。

    用一句话来概述的话,这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男子。

    可是……对方诡异而莫名地出现在这里,由不得墨风不去警惕,同时他也暗暗揣测着对方的身份,但猜来猜去墨风却全然没有头绪。

    直到面容全毁的音轨含糊不清地凄惨叫道:“古大人,救我!”

    这下无论是暗暗警惕的墨风,亦或是刚刚恢复清醒的念羽白都是心中剧震,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这等境况下遇到这位已经被神化的人物,这位暗渊之王消失后的暗渊第一强者!

    哪怕他没有任何气机透出,看上去就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低境修者,但正是如此,往往才最为可怕。

    本来墨风是不信暗渊中会有超越幻神境的强者,但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古雍之后,墨风却不得不信了。

    因为,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剑寒光凛冽,杀伐天下,人人皆惧,有剑藏于鞘中,隐而不发,却更为险峻。

    比起幻神强者如同大山般的压迫与威势,古雍的境界则只能用返璞归真来形容了。

    墨风隐隐开始明白,为何暗渊之王时隔多年重返自己地盘,却活得那么憋屈小心,丝毫不敢露出踪迹,因为眼前这个人,确实有资格将他逼迫到那样的地步。

    念羽白的右手紧了紧,终究还是颓然松开,默默将水色晶石所承载的寂灭阵法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墨风悄然凝聚而起的暗渊之气也被他重新散了开来,因为他感觉在眼前这个人的注视下,他的所有动作都无所遁形,而且也毫无意义。

    一片安静中,只有音轨含混不清的声音尖利地冷笑道:“你们不是刚刚还很得意么?现在呢?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墨风和念羽白都没理他。

    反倒是古雍轻轻抬眸瞥了音轨一眼,摇摇头后直接屈指一弹,一束黑光就没入了他眉心,随后便响起了他凄惨绝伦的惨叫。

    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中,古雍清清淡淡的声音却清晰可闻:“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过不了此劫,死了也别怨谁。”

    不见古雍如何动作,音轨的身体就被无形之力推入了海中,噗通一声下坠而去,几秒过后连惨叫声都听不见了。

    墨风的身后忽而有所响动,却是云千重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摇晃着却倔强地不肯栽倒。那张清丽的俏脸已经无比消瘦,但还是平日里呆板无表情的样子,只有一双清澈坚毅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古雍,不肯挪开半寸。

    古雍便将眼神挪到她身上,淡淡道:“你的师妹已经死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真不肯放下此事?”

    少女死死咬住唇,任由那股腥甜味在唇齿间弥漫,也不肯松动分毫,倔强得令人心疼。

    古雍平静幽深的眼眸似是泛起了些微波动,不再看着她,而是垂眸说道:“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能熬过去,我就不杀你。”

    待到云千重也跟音轨一样落入深海后,场上便真正安静下来,只剩下了三个人。

    气氛已然紧张得一触即发,但两方的实力却完全不成对比。

    古雍忽而淡淡一笑道:“我本来是来找他的,不过你们二人都很不错,不妨耐心听我说完然后谈笔生意,我想你们绝对会感兴趣的。”

    无止无休的海潮一起一伏,扑打着小岛边缘的礁石,溅起无数细碎的水沫,清清冷冷沁凉入骨。

    “放心,这里很清静,没有别的什么人,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岛上有庭院,院内繁花似锦,只是大多是暗沉的紫红色,美得十分妖艳,而草叶则大多墨绿,不喜欢这种色调的人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喜欢的人自是觉得很好看。

    古雍说了一句后,便淡然坐在石凳上,仿佛在招呼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已经走到了这里来,墨风和念羽白便也没有再犹豫迟疑,直接坐到了古雍对面。

    古雍仿佛聊家常般随口问道:“你们都来自封域?”

    “我是。”念羽白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便侧头看向了墨风。

    “我从明域来。”这种问题墨风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哦?”古雍似有些诧异:“难道外界变化这么大么?我记得明域应当是资源贫瘠之地,不甚富饶才对,很难养就你这样的天才吧。”

    “前辈没记错,明域一直是这样,所以这些年我才外出历练。”墨风平静对答。

    “有趣,我看你们血脉有相似之处,却没想到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古雍顿了顿,见对面两个少年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问道:“封域现在如何?”

    “雪央、云龙、蓝岭、七黛、步虚五国并立,封域域主位在五国之上调解争端,所以局势尚还算平静。”念羽白虽然有些奇怪古雍为何关注这些问题,但对方既然没表露恶意,那随便聊聊也没什么。

    古雍怔怔出神片刻,方才轻声说道:“九襄国已经不在了吗……”

    念羽白愣了愣,努力回忆了一下,开口说道:“九襄国?前辈说的是千年前的那个九襄古国?”

    古雍点了点头。

    念羽白小心翼翼道:“据说千年前封域只有九襄一国,甚至可以说九襄即封域,统辖九州,睥睨天下。但九襄古国国祚绵延四百余载春秋后,也就是在五百多年前就分崩离析了,步虚大将军胡卿割据为王,遂成为后来的步虚国,另有乱臣贼子挟天子号令天下,待局势稳固后自己登上皇位,改国号为云龙。东南方蓝岭部族趁势而起,立国蓝岭,原九襄国公主在内应帮助下出逃,在西南一隅立国雪央,自居九襄正统,与云龙国争锋相对。七黛国则是当时的皇室大供奉不屑辅佐叛乱之臣,带着一帮高手远赴东北,在苦寒之地立国,与其他四国井水不犯河水。”

    古雍静静地听他讲完,垂下眼睑道:“原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那就你所知,九襄除了那位公主,还有没有皇子剩下?”

    念羽白认真想了想,为难地摇头道:“上面的事都是史籍上写的,没什么争议,但皇室子嗣就难辨真假了,这几百年来,封域各个角落都会有人跳出来叫嚣是当年九襄国的宗室子弟、皇亲国戚,但最后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呢?若按史籍所言,当时云龙皇帝可是将九襄皇室斩草除根了,不说诛九族也差不多把近亲都杀光了。”

    “都死了么……”古雍缓缓闭上了眼睛。

    念羽白跟墨风对视一眼,都不敢开口打扰。

    良久之后,古雍似乎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目光依然平静宁和不见波动,但念羽白却总感觉他跟刚才相比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心境的变化。

    古雍轻轻舒出一口气,换了话题道:“那我便直说了,我在这暗渊中待了六百年,虽说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我还是想离开这里,这一点我和你们的目标应当是一致的。”

    墨风两人点点头没说话。

    古雍淡淡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抓来那么多人?甚至各个境界的修者都有。”

    他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越过墨风二人,一直落向了暗渊的最深处:“要离开暗渊,必须得先对付一个人,由于我不喜欢乞求别人,所以只有杀了他,我才能获得最彻底的主动权,从此不必受任何人的局限。”

    “但刚到暗渊那百年,我根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出头之日,他远比我想的还要强大,不愧为整个暗渊的主宰,那样的境界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超越了幻神。而那个时候,我才刚刚进入化尊初期。”

    “从垫底的暗将,到渊将之首,我便花去了两百载时光。当时我就在想,最长寿的幻神巅峰强者也最多只能熬到三百岁,看样子我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了。”

    “直到我心灰意冷地等死等了一百年,发现自己还没死后,我感到既绝望又侥幸,也许是暗渊之气让我的寿命得到了延长,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里的日子是如此的单调重复、枯燥无聊,简直让人活不下去。因此,我的想法就开始渐渐改变,既然死不了,那我一定得离开这里,我想回到故乡,哪怕只来得及回去看一眼也行。”

    “那么问题又绕了回来,三百年前的我已经是幻神巅峰,可我仍然没有信心打败他,准确说,我仍然没有信心挑衅暗渊规则,因为一旦失败便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反噬,这几百年来我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例子了,那些初来时一腔热血满怀信心以为自己一定能逃离这里的天才修者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后面的三百年,我开始布局,开始想办法如何破坏暗渊规则,我暗地里尝试了很多,但没有一个起效。最终,我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在他那里才能找到破局之法。所以,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他灌输外面的世界,他起初不怎么在意,可后来,也许是他也感觉寂寞无聊了,所以越来越喜欢听我讲故事。”

    “没错,我利用了他,让他自己亲手打破了祭坛,冲垮暗渊规则离开了这里,从此这套规则就出现了致命的裂纹和漏洞。他走后,我研究了整整两百年,终于开始摸清楚一些事情。”

    “几十年前,他在外面受了重创,连带着整个暗渊的规则都崩塌了一角,那些破绽和漏洞也就愈发明显,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可以百分百成功破开规则限制的办法,不过这还需要一个契机。”

    “只要他一死,我就绝对可以突破暗渊规则。”

    古雍斩钉截铁地道。哪怕他说了很多话,也绝不会让人感觉啰嗦和絮叨,只能说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斥着一种独属于他的特殊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慑服。

    此刻,他的目光就着落在墨风两人身上,平和而真诚地道:“你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破开规则重获自由?”

    墨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为什么是我们?”

    以古雍的修为,本没必要搭理他们这些蝼蚁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心平气和地坐在对面,言语间全无轻视倨傲,反而还十分真挚和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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