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芷差点小产的消息,自然也没能瞒得过宋老夫人。

    此时景辉苑中正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宋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冷笑一声,“你倒是当得好家!”

    大夫人吓得身子一颤,“母亲息怒……”眼眶登时红了。

    大夫人比大老爷小了将近一轮,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一身藕荷色裙衫衬得整个人柔弱娇媚,尤其此时泪盈于睫,欲言又止,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可惜老夫人不是大老爷,她最厌恶的,也恰恰就是沈氏这副轻狂劲儿。

    “我如今是老了,不中用了,也不愿做那成日家只知道指手画脚讨人嫌的老废物,天天只想着含饴弄孙,打发日子罢了。”老夫人接过半夏递过来的茶盏润了润嗓子,冷冰冰道,“今日你两个弟妹都在,你也可以问问——你当家这么些年,我可曾说过你一点不是?可曾在人前吐露过对你半句不满?”

    大夫人嚅了嚅嘴,倒是一旁幸灾乐祸的二夫人忙道,“母亲仁厚……自来只说大嫂当家难,叫咱们多多体谅,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三夫人也连连点头。

    她是庶子媳妇,在老夫人面前本就战战兢兢,唯恐有半差池,带累了夫君子女,此时见老夫人脸色铁青,也知必定是动了真怒,只吓得不敢言语。

    老夫人点点头,又看向大夫人,一字一句道,“这么多年,并非你做什么都对,做什么都好,只是我总想着,你毕竟年轻,等日子久了,摸着其中的门道,自然也就好了。”老夫人话锋一转,厉声道,“却不想,你竟是越活越倒退了!”

    大夫人掌家多年,素来积威甚重,此次当着两个弟妹狠狠下了脸面,心中只觉羞愤难当,不由就落下两行泪来。

    老夫人却压根视而不见。

    “昨天那是什么日子?!府里来了多少贵客?!咱们家竟能放任一条疯狗在后院里横行无忌,期间居然连个发现的人都没有!难道那些守门的婆子都是死的,那些个无事时成天上蹿下跳的丫头媳妇也都是死的?!你事事掐尖要强,争强好胜,怎这时候又不要强,不要好了?家里被你管得乌烟瘴气,要是真叫昨天的贵客们知道,是你们走出去能有脸面,还是爷们们在外能抬得起头来?!”老夫人越说越气,不由就喘了起来。二夫人见状忙上前给她顺着胸口,又柔声细语地劝她息怒。“这次也就是循哥儿媳妇没事,要是真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么?!”

    “母亲……”大夫人心里苦不堪言,一边怨沈清涵捅了这么大篓子让自己善后,一边又恨老夫人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没脸……终于哭了出来,“都是儿媳的错。原是一早就三令五申,让园子里的人务必要提高警惕,小心行事,谁成想那些个媳妇婆子素日里放肆惯了,又仗着自己有些脸面,也只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这才险些酿成大祸。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治家不利,御下无能……还差点害了容芷肚子里的孩子。只求母亲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冷笑,“我虽昏聩无能,你却是个耳聪目明的,既早知道如此,怎又早不见你拿出些雷霆手段来?”

    大夫人只得哭道,“从前都是儿媳糊涂,这次必不能轻饶了她们!”又哭着叩首谢罪。二夫人三夫人等人见状也赶紧上前劝解了好一会儿功夫,宋老夫人的怒气这才稍稍平复。

    大夫人心知此事若不严惩,必定不能善了。遂草草梳洗了一回,就忙命人传了府里各角门正门的管事媳妇,当着宋老夫人的面狠狠斥责了一通。又罚了其中主要几人并当日事发时该班上所有媳妇婆子三个月月钱,将府中些个自觉有些体面就成日倚老卖老的婆子们很是捯饬了一顿。

    一时之间,宋府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就连仆从们每常利用当值之便嬉笑玩乐,喝酒斗牌的风气也着实收敛了不少,凡当差者无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如此这般才总算把此事慢慢掀了过去——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只说当日宋家大老爷甫一回府,就被宋老夫人身边的宁嬷嬷请去说话。

    景辉苑外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小丫头洒扫时扫帚刮过地面的沙沙声。

    宁嬷嬷低着头守在门外,隐约还能听到里头宋老夫人严厉的呵斥声,和大老爷低低的赔罪讨好声。

    ……已过不惑之年的大老爷宋晋泽满脸愧色,“怪就怪沈氏性情太过绵软,对着府里那些伺候过母亲的老人抹不开脸,这才纵得底下越发有恃无恐……回头儿子一定好生——”

    “如此说来,倒是我这个老太婆的不是了?”宋老夫人怒极反笑,“我倒是忘了,沈氏才是你‘内人’,这‘内人’但凡受了一丁点委屈,自然都是咱们这些‘外人’的不是!”

    “母亲!”大老爷忙跪到地上,惊惶道,“母亲这样说,是存心要叫儿子无地自容么?”

    “无地自容。”宋老夫人点点头,“很好……你原来还知道什么是无地自容。只是你既然知道,当初又怎会趁着循哥儿她娘有孕,偷偷跟沈氏有了首尾?”眼见地上跪着的宋晋泽一脸的不敢置信,随即一张不再年轻的俊脸上青红交替,羞愧难当,老夫人冷笑道,“你只当你们做那些肮脏事我老太婆不知道……却不知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些年我装聋作哑,不问世事,也不过是恨自己无能,没能教导出个好儿子,叫列祖列宗蒙羞,这才心灰意冷罢了!”

    “儿子有罪!”宋晋泽登时红了眼眶,连连磕头,“是儿子当初鬼迷心窍……伤了母亲的心,儿子罪该万死!”

    宋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叹道,“你何止是伤了我的心……当初若不是你跟沈氏……循哥儿她娘又怎会生下熙哥儿就垮了身子,熬了不过半年就丢下三个年幼的孩子,撒手人寰……你,你混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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