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朱田润不敢打包票,年纪越大,见识越多,越晓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有自视甚高的小年轻才会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才敢否定一切自己不了解的事物。

    如果楼里出声的是鬼……

    就算楼里出声的是鬼,朱田润也要壮起胆子会一会,只因他被点中了死穴。

    数以十年计的坚持,最后走到死胡同里,哪怕拿头去撞那南墙,也得试一试才甘心。

    朱田润退回两步,关上了门。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团绒绒白色。

    那是只猫,通体柔顺白毛,双眼深蓝圆润,四肢修长且富有肉感,颈部和前掌与身体毛色不同,像是戴了手套和围脖。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猫咪卖相奇佳,优雅且恬静,让朱田润稍稍松了口气,若是换成竖瞳凶狠的黑猫,伫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恐怕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朱田润。”白色布偶猫张开嘴,清冷之音从它所在的位置传出,“你为什么想学气功?”

    “操!”朱田润连退两步,后背撞上木门,但没有更失态的表现。转瞬间,朱田润便稳住了心神,惊疑不定地盯着白猫,心里琢磨着这究竟是猫妖成精,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朱田润文化程度不高,但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有人摸清了他的行程,事先训练一只通人性的猫,再在楼里布置点机关,藏了个音频输出设备?

    仿佛看出朱田润眼中的猜疑,白猫缓缓站起身,像个人似的把两只前爪交叉横抱在胸前,仅用两只后掌直立行走。

    走到朱田润身前三步处,白猫盘腿而坐,竟是标准的打坐姿势!

    “回答我,为什么想学气功?”

    还是那个声音,这时听起来明显要比刚才离得更近,朱田润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为什么想学气功?

    最初他痴迷气功是受了环境影响,被周围的狂热气氛所感染,而后亲眼见到世外高人施展神通,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梦想着自己也能像气功大师一样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再到后来,追求气功的目的更加单纯,甚至不求得道不求长生,只求能见识到那方神秘天地。这不是傻,这是一种信仰,一种追求,譬如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诗人画家,终生穷困潦倒,仍然笔耕不辍。

    当一种追求成了自身生命的一部分,任何带有功利性的目的都不再是继续追求的动力,就像是登高者攀山,攀上一座又一座,求的是什么?是在艰苦环境中克服阻力的经历?是登上山顶的风景?还是……

    “就是想学,因为想学,所以想学。”朱田润用力呼出一股憋了许久的浊气,“没了,说不出别的原因。你,敢问您是人是鬼,还是妖?”

    这白猫看起来像是洋玩意儿,但朱田润还是不敢确信它到底是只修炼成精的妖物,还是受高人操控的傀儡。

    不管如何,总之不会是寻常的江湖骗术。

    白猫不答反问:“若是学费高昂,要你砸锅卖铁,你还学不学?”

    “学!”朱田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大道难求,法不轻传,这个道理,他懂。

    “那就跟我来吧。”白猫懒洋洋地站起来,长尾轻转,而后四肢着地,慢步走到门前时伸出前爪,轻描淡写一推掌,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往外甩,像是被人踹开。

    朱田润瞪大了眼,这是猫?猫有这么大力气?漫不经心地伸下爪就有这般力道,那全力一下过来,岂不是能打死人?

    站在门边握着门把来回晃了几下,朱田润没发现任何机关,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自己也碰上奇遇了。

    “等等!等等!”朱田润顾不上归还手电筒,急忙追上前去,跟着白猫一路快步疾走。

    到底是年纪大了,就算身体保养得再好,体力还是不足,跟随白猫走进一座凉亭时,朱田润已是气喘吁吁。

    凉亭里只有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坐在石桌前下棋,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左右互搏,棋盘上血雨腥风,年轻道士脸上却是风轻云淡,气质出尘。

    气功早先的名字是炁功,同音。炁即是气,炁聚则生,炁亡则死。华夏古代文献中有关气功的记载多不胜数,浩如烟海,而最早且最多提出“养气练气”这一概念的正是道家。

    作为狂热气功爱好者,朱田润对道家有天生的好感,而且他看得出,亭中人所穿并非正统道教服饰,而是由古汉服“褶”演变而来的道袍,是明人居家时的外衣。

    这份不刻意,反倒让朱田润感到自然。如果这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连如此神奇的白猫都能拿出手,怎么会在这种显而易见的细节上疏忽?

    更重要的是,朱田润在平城时隔三差五就要前往正气堂拜访药老,而药老最常穿的衣服,就是这种居家道袍。

    “来了。”年轻人身形不动,声音沉稳,“过来下棋。”

    “我、我只会五子棋。”朱田润有些尴尬,紧接着看见带路的白猫蹿上石桌与年轻人对弈,顿时更加尴尬。

    尴尬过后便是狂喜,会说人话会下棋的猫,岂是寻常动物?能把修炼成精的妖怪当成宠物养,那得是多高的修为,多深的道行?

    可惜,世外高人一心下棋,似乎没有注意到朱田润的存在。

    朱田润不敢打扰高人的雅兴,耐心站在一旁静静等候,几十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点时间?

    等到棋盘上黑白交错,等到数子分出胜负,再等到复盘打谱,朱田润站到脚掌酸疼两腿发麻,终于等到高人一句话。

    “朱田润?”

    “在。”朱田润赶忙站上前一步,鼻头微动,隐隐闻到茶香。

    “我师兄药陈为国事进京,临行前特意写信跟我说了一件事。”年轻道士双手拢进宽大袖袍,以俯视蝼蚁的淡漠眼神看着朱田润,“他说,你心诚。算到你去天法坛,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收徒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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