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柳氏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阳光从背后的紫檀窗棂透进来,周身被烘的暖洋洋的。

    缠丝金镯环绕着的手,因为保养得宜,依旧柔滑细腻。

    此时,这双手正麻利的把刚刚摸到的一张牌,往面前的一副牌里一混,又轻轻往桌上一推,得意的朝左右作陪的嬷嬷们高声道:“我胡了!”

    谈笑间,见木岚父女前后脚进了门,忙起身热情招呼道:“岚儿,快来挨着姨娘坐下,咱们娘俩好好聊一聊。”

    木岚施了一礼,淡淡道:“姨娘好。”

    见父亲坐下,自己择了一处不远不近的位置,跟着坐下。

    柳氏走过来,坐在父女俩的对面,满面笑容道:“岚儿,你母亲近来可好?我们一早就想把大姐接到京里来。可你父亲总说再等一等,等家里境况好点再说,免得大姐来了跟我们一起受罪。”

    说罢,深深看了木父一眼,又接着道:“你这个父亲呀,也是为人太过正直,这两年公务重,应酬也多。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还险些丢掉头上这顶乌纱帽。这京城方方面面的关系盘根错结,比不了外埠能清清静静的生活,你父亲也是没有办法,许多事也只能是,明知不能为而为之罢了。”

    木岚安安静静的听着,淡淡道:“多谢姨娘关心。您且放心。我母亲素来喜好清静,这些年在乡下呆得舒服的很,怕是父亲请来八抬大轿,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柳氏听了,蹙眉惋惜道:“岚儿,依我看呐,你以后还是得帮我们多劝劝大姐。等你日后进了宫,我们怎么放心大姐一个人在外生活呢?”

    顿了顿,见木岚并未答话,又款款道:“岚儿,你父亲这些年来,常常和我提起你。我这一见着你啊,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喜欢。看看我们岚儿,模样标致,心思玲珑,比起你那个憨妹妹,不知要强多少!”

    木岚微微一笑,道:“姨娘谬赞了。晌午我倒见着榕妹妹一回,不过并未说上几句话。”

    柳氏微微一怔,诧异道:“榕儿她去找过你?”

    又讯即转瞬一笑:“你这个猴急的妹妹啊,就是这样沉不住气。我昨日才跟她说过,姐姐此行舟车劳顿的,你可不许擅自打扰她。哪里知道这个丫头,你前脚到了,她后脚就巴巴的来找你。要不是我拦着,今儿保不齐还想跟着姐姐一个被窝睡觉呢!也难怪她待你比对我还亲,这些年,我们不知念叨过你多少回,如今总算是先把岚儿你给盼来了!”

    说罢,眼眶微微泛红,拿出帕子来擦了又擦。

    木岚静静的凝视着面前一身雍容的柳氏,微微一笑道:“姨娘,看您说的。妹妹知情重义,姿容秀丽,将来只会远远在木岚之上,您若是为了兹励木岚,直接教诲木岚就好,何苦妄自菲薄榕妹妹呢。”

    几句话,说得柳氏眉开眼笑,看着木岚越发顺眼起来。

    木岚眼睛亮亮的,目光落在柳氏身上富丽妖娆的牡丹缠枝复纹罗裙上,赞叹道:“姨娘真年轻,穿的衣裳也讲究,看着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

    寥寥数语的赞美,让柳氏越发神采奕奕,心花怒放:“岚儿说的可是实话?”

    木岚莞尔一笑,道:“自然句句发自肺腑。只是木岚生在穷乡僻壤,如今初来乍到,没见过什么世面,讲话只知直言不诲,恐怕日后要为人所齿。”

    柳氏眉梢一扬,底气十足道:“没见过世面,又不是你的过错。你既已进了京城,这些还不好办么。明日我就让榕儿,陪你四处逛逛,多走动,多经见,看将来谁敢齿笑木家的女儿,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说罢,笑容十足亲切,朝木岚投来款款柔情的一瞥。

    木岚盈盈一笑道:“多谢姨娘抬爱。”

    果然,从第二日开始,木榕便找上门来,天天拉着木岚去街上游玩。

    木榕天性爱玩,对京城各商行店铺了若指掌。

    短短数日,木岚在木榕的带领下,便已对京城的风土民情,各行各业的商圈,了若指掌。

    这一日,木榕邀请木岚与母亲柳氏一起去西山八大处进香,被木岚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

    木岚见天气晴好,日日与这府中人等消磨应酬,早已令她十分不爽,正好趁其他人一时不在,自由自在去街上走走。

    京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她都已经转熟悉了。

    今日出了大门,她便径直朝京城中最大的钱庄日升昌商行而去。

    前脚迈进商行的门,后脚就有伙计走上来招呼伺候。

    “这位姑娘,请问您这是要存钱,还是典当?”

    伙计微不可察的打量了木岚几眼,赔笑道。

    木岚略一沉吟,朝伙计道:“掌柜的,在吗?”

    伙计微微一愣,有些不解道:“您有什么物件,能让小的先过过目吗?我们掌柜的,轻时不出来。”

    木岚坚持道:“我要问的是贵重物件,你若能作主也行。如果作不了主,我拿出来不太方便。”

    伙计听了,略一思忖,回道:“那行,您稍安勿躁,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木岚点点头。

    不多时,从账帘后走出一位斯文老者,一旁的伙引荐道:“这是我们当家的廖掌柜。”

    木岚朝老者一拱手,认真道:“廖掌柜,我初来京城,急需用钱。您给看看,我这个物件,值多少钱?”

    老者点点头,伙计会意,随即便将一个软缎托盘奉于木岚面前。

    木岚看了二人一眼,小心翼翼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翡翠玉镯,轻轻放在托盘之上。

    伙计端到一旁,请老者赏鉴。

    老者嫌肉眼看得不仔细,取了老花镜戴上,仔仔细细看了看镯子的色泽,又轻轻把镯子拿起来,对着阳光细细观瞧了一番,轻轻把玉镯放回托盘,用毛巾擦了擦手,缓缓道:“姑娘想当多少,先报个数目吧。”

    木岚微微一笑,问道:“能否请您先说引荐引荐,您家东西都有什么当法?”

    老者深深打量了一眼木岚,缓缓道:“这典当有两种,一种是直当,一种是押当。直当,就是你把东西卖给我们,我们直接按价值付现银。另一种是押当,是你把东西抵押在我们这里,我们先付一部分现银,余下的可以分次结账付现,但要扣除质押期间的利息,直到你在预定期限之内,一次性付现,把抵押的东西赎回为止。”

    老者讲的很慢,引荐完后便闭口不言,刻意给木岚充分的时间,权衡利弊思考清楚。

    没想到,木岚听罢,便当即道:“廖掌柜,我想押当。您老给个价儿吧!”

    老者思忖片刻,悠悠道:“按说,你这只玉镯,成色极好,是可以当上八百两足银的。不过,押当有经营风险,所以一般行市上的报价,要低上那么一些。”

    说罢,看向木岚道:“姑娘考虑好了吗?其实直当更合适些。”

    木岚看着老者,认真道:“这只玉镯,是母亲传给我的信物,我视之如同生命。所以,是不卖的。因为需要用钱,所以选择押当。至于价钱,您家是天子脚下第一号钱庄,在民间口碑童叟无欺,相比别家,相信您会给我一个最为公道的价格。您请但说无妨。”

    老者手捋胡须,审慎的思量了片刻,方道:“既然姑娘这样说,那就给姑娘六百两足银的押当价吧。不知姑娘首次要兑多少现银?”

    木岚道:“我不兑现银,但有个额外的要求?”

    “不兑现银?”老者扶了扶镜框,惊讶道:“姑娘有什么要求?我先听听,我们能不能办得到。”

    木岚微微一笑,道:“我的要求办到既难,也容易。这要求对京城其他的商行,不一定能办到,或是能办也有困难。但于贵行却并不难。”

    顿了顿,接着坦言道:“我的要求是,与你们签订十年契约。我不要现银,但会留下一个家乡的地址。请您们将这抵押的六百两足银,在这十年里,每个月头一天,通过您这处总商行,汇转给我远在家乡的母亲。”

    老者和伙计听了,面面相觑,都对这种汇兑方式,觉得不可思议。

    木岚见状,盈盈一笑道:“我之前打听过,您家的商行,在我的家乡设有分号,并且信誉极高。这区区几百两银子,又是拆成这么小额的数额兑付,对您家而言,应该如同囊中取物,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老者听了,觉得木岚言之凿凿,不无道理,沉思了半晌,朝木岚道:“好。那这一次,我们便遵照姑娘的要求,办理一回试试吧。”

    说罢,便着手让伙计起草契约文书。

    木岚过目后,在文书上签上名字,按了手印。

    最后,小心翼翼拿起临行前母亲传给自己的玉镯,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才又恋恋不舍的放进托盘之中。

    木岚心知,自己投奔木府这些天来,柳氏和上上下下的殷勤招待,无一不是虚情假意。

    柳氏怂恿父亲要她进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久之后要她代替妹妹木榕选秀进宫。

    她想过抗争,但这些年来,母亲和她的衣食来源,都是来自于父亲的奉功,虽然寄来的银钱日渐不周,可总比没有要强。

    不然,母亲和她在朝不保夕的境况下,如何能够生存得下去。

    即使能撑着活下去,如若未来有一天她嫁人了,那时母亲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不如以自己为筹码,为这个世界上最无私也最值得爱的那个人,从此换来余生安稳。

    门帘一掀,伙计再次殷勤吆喝道:“客官,慢走......”

    木岚抬头看看一尘不染的碧空,嘴角微微一弯,加快脚步朝木府轻快而去。

    她没有看到,就在不远处的一座二层阁楼之上,一位着山青色长衫,脚踩软底布履的清傲男子,正炯炯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久久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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