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前的夏青,依然俯跪在那里,脸深深埋在一双袍袖之下,整个人仿佛被一场冰雪冻在那里,本来就十分瘦削的身体,此时慢慢萎缩成矮小的一团,长时间的沉默着,像个哑女一样不发一言。

    而从闵司膳的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一直深深躬下去的脊背,似乎一直在微微的起伏,微微的颤抖。

    直到木岚刚才问出,那样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你难道不想当着两位光禄寺大人的面,向尚宫大人,向闵司膳,磕头赔罪吗?”

    那一副微微起伏颤抖的肩膀,好像被一阵极地吹过来的风,连同一片袍袖下,被遮掩住的表情一起,一瞬间被极地吹来的冰风,冻格在木岚清晰落下时,整个膳食司鸦雀无声的那帧画面里。

    夏青方才看到木岚从旁跪下来的时候,心中不知翻涌起多少说不出口的厌憎与嫌恶。

    而当木岚向她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时候,她虽然隐约中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却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在这个新晋小宫女面前栽跟头。

    反正事实摆在面前,不屑与你对峙辩驳,不代表事实不会为我说话。

    而当木岚娓娓说道,在这次皇太后的菊花宴饮之上,在整个膳食司之内,只有她,夏青,在闵司膳心中可以堪以重任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是一块绢帛,凭空被撕拉一声,生生撕裂为两片。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原来今日早晨膳房里,闵司膳是私下里背着她,特意将两份食材相较中,较好的那一份,悄悄特意留给自己,而把略差的那一份,给了木岚。

    而食材品质是否新鲜上乘,在外行人面前可能难于鉴别分辨,而作为膳食司天天和食材打交道的宫女们,却几乎个个火眼金睛。

    正因如此,在大大小小的各式竞艺中,宫女们人人都争着抢着,想用上更好的那一份,在厨艺比拼中展现出自己那一枝独秀的本领。

    在这个人人想要挤破脑袋,拼命为自己争取早日出头的后宫之中,恐怕也只有傻子,才不会介意,分发给自己那一份食材的优劣?

    可是,木岚真的傻吗?她明明是个玲珑透顶的人。

    不然,怎么可能在进入膳食司短短两月的时间内,便已经稳稳走到她和春华的中间,悄无声息的便成为了闵司膳身边,现在可以与她平分秋色,或是平分未来好机会的那个人。

    原以为这刚入膳食司不久的小宫女,同身边别的宫女没有什么两样,也是一心攀高踩低的往上爬。

    可是今天,面对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她只是默默接受闵司膳的指派,遵从闵司膳的心意,把那一份更好的食材,悄悄的推到了她的面前。

    对此,她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怨言和不甘心吗?

    可是方才,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得明明白白。

    除了竭尽全力的护住闵司膳,一力将责任揽到自己这一头,其他的,好像并没有别的什么。

    木岚对她欲加的指谪嫁祸,似乎并没有想要快意恩仇,伺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取而代之的意思。

    一起在膳食司做事,除了上一回,两个人在庑廊之上的针锋相对,她与木岚的交集,实在少得可怜。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看上去并无什么过人之处的小宫女,竟然能在接了一手先天残牌的情况下,凭借自己一双掌上功夫,行云流水的胜出比赛,轻轻松松将她旁出局。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直与木岚为敌,而木岚却似对她,道是无情却有情。

    否则,她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有意无意的再说一遍,方才韩尚宫劝戒她两相和和的话。

    “方才尚宫大人说,你我不论谁对谁错,若能以诚示人,无愧天地,那么今天的事,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还能够全身而退吗?

    当时在义愤填膺之下,对两位光禄寺大人说的那些话,能不作数吗?

    方才对尚宫大人熟视无睹的顶撞,能被原谅吗?

    而所有的这些,难道还不够,把她押解到慎刑司里,慢慢折磨至死么......

    想到此,夏青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噬骨的冷颤,仿佛面前便是万丈深渊,只要往前踏上一步,顷刻间,便会被碾压为齑粉,魂飞魄散。

    千不该万不该,但此时悔不当初,还有什么用。

    此时,耳边一遍遍回响起的,还是木岚所说的话。

    “夏青,你错了!”

    “今日的内选,你输的不是技艺,是你的心......”

    “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难道不想当着面前两位光禄寺大人的面,向尚宫大人,向闵司膳,磕头赔罪吗?!”

    ......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人们看到,夏青那深深俯下去的脊背,似乎抖了一抖,好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走到奈何桥上与面前的一片暗黑僵持了许久,此时方渐渐的还了魂,缓缓的直起身来。

    当宫女们看到夏青的脸时,心内一时都惊诧万分。

    原来,一贯桀骜不驯的夏青,和我们也没有没什么不一样,一样也会泪流满面。

    夏青缓缓抬起头来,有些微微僵直的视线,从木岚云淡风轻的脸上,一点一点挪到闵司膳的脸上。

    一双迷离的泪眼之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向韩尚宫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一片仓惶之中,又面对着闵司膳,深深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也许是在地面上跪的时辰太久了,一双膝盖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打着颤。

    那双曾经高傲不驯的双眸,小心翼翼朝韩尚宫和闵司膳两位大人面上望过去,与方才判若两人,语音孱弱如丝道:“尚宫大人,闵司膳,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时贪慕虚荣所犯下的过错......奴婢不求以得到尚宫大人和闵司膳的原谅......只恳求大人们不要把奴婢交送慎刑司......奴婢发誓,今日所犯下的过错,这辈子绝对不敢再犯。还请......尚宫大人.......闵司膳......法外留情......允许......允许奴婢能......能在这里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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