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岳 作者: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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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良心发现的一哆嗦,竟将无辜的纸片哆嗦掉了!

    不!她冲到天台边上,几乎扑出墙外去够。可那纸片跟她开玩笑似的真的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随即狠狠的坠了下去。

    冷因扒在墙边,目光眼巴巴的追寻那片洁白、轻盈的纸片,直到它落在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被恰巧回家的宋岳一脚踩过。

    她对着阴郁的空气吼了一声。

    宋岳没有去找冷因,而是先回自己屋洗了个澡。雨天热水器打不着火,宋岳洗了个凉水澡。也好,凉冰冰的水淌过他的头发、后颈,宋岳觉得自己静下来了许多。

    洗完澡后,宋岳去敲冷因的门。没有人。

    他下楼买了包烟,带着烟和打火机一个人上了天台。天台上有人在抽烟,细细的一道侧影,熟悉的脸旁烟云缭绕。她穿了那条露背黑裙;脊背白的晃眼,黑叶清晰刺目。黑裙、黑叶,竟和这阴灰灰的天契合得浑然天成。

    宋岳把刚买的烟收进口袋,走了过去。他瞄了眼地上水洼里飘着的几根崭新烟头,不由分说的夺走她嘴边的烟,说:“别抽了。”

    冷因伸手过来抢,说:“你还我。”

    宋岳把她吸了一半的烟衔进自己嘴里。冷因干瞪着他不说话。

    宋岳用拇指摩她脸颊的泪痕,问:“这是怎么了?”

    冷因干咽一口唾沫,撇开他手,说:“别弄我。烦。”

    “烦啥?”他收回手。宋岳小臂还包着纱布,只有一只手方便活动,他用被冷因撇开的那只手夹烟,一边说话一边吐出白白的烟,“没吃晚饭?走,回家,我做饭给你吃。”

    “不吃。”

    “咋啦你?”

    还是不说话。

    “烦什么嘛?”宋岳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安慰。”

    “不用你安慰,”冷因别开脸,看向楼下熙攘的人流,“好好的抽着烟也被你抢走了。”

    宋岳从口袋里摸出那包红塔山,单手娴熟的用指尖一刮,烟盒上的塑料膜就开了口。“祖宗,再给你点一支行不?”

    “运动员是不是都不给抽烟?”

    宋岳看着她,“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吧。”

    “可以。少抽。”

    “你为什么没当登山运动员?”

    宋岳手停住了,将抖出的烟摁了回去。

    冷因问:“你登顶过珠峰,认识国家队队员,为什么没有去当登山运动员?”

    宋岳顿了顿,问她:“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你别管。你先回答我问题。”

    “这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冷因背靠着天台矮墙,宋岳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站在她身前。

    他的脸突然变得陌生,一直都很陌生,就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人的千千万万张脸一样。他不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她费尽了力气也没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这张脸。

    冷因突然感到害怕。倘若有天他不在了,她是不是就会永远也记不起他的容貌?

    冷因又想起江倩那句话,从她那一贯温婉的口吻中说出,竟带了些感人至深的柔情:谢灵真的很爱很爱宋岳,所以请你一定要帮助她完成心愿。

    她从来没有放弃,宋岳也不能放弃。

    “到底怎么了?”宋岳看着她氤氲的、悲恸的双眼,将烟盒重新揣回口袋,走上前用一只手轻轻拥住她,“你别哭嘛。”

    冷因一咬牙推开了他。没想到宋岳站得稳得像棵大树,冷因反而成了那个被冲撞到了天台边上的人。她背一下子砸上了矮墙,顷刻间半个身子翻出墙外。

    宋岳几乎在冷因向后仰倒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一个猛拉向自己。冷因像个可怜的橡皮人,在天台边缘和宋岳的胸膛之间弹珠般的乱撞。

    宋岳手盖在冷因背上将人紧搂胸前。她背好凉。

    “放开我!”

    冷因挣脱开宋岳,往后倒退几步,拖鞋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抽耳光似的啪啪声。背后还是他手余温留下的颤栗。

    原来阴沉不是天黑了,而是乌云还未散去。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冷因一直退到了了楼梯边缘,上边就是他们吃饭聊天的斜坡台。灰暗的天空下,她才发现这是一面多么破旧、简陋的斜坡台:瓦片锈得不堪入目、边缘时不时滴着浑浊的雨水,苔藓不生,杂草枯黄。

    而他曾经与另一个女孩相遇、相识的地方,应该常年铺着大片大片的白雪、抬头离星星是那么那么的近。

    两人对望着,各怀心事,使得一个天台的距离也变得那么遥远。

    “谢灵。”冷因动了动唇。

    宋岳听见了。即使没听见也看见了,因为纱布下的拳头攥紧了。

    雨下的大了,像永远淌不完的眼泪。冷因看见硕大的雨泪砸在瓦片边缘,碎裂成了丑陋的玻璃渣子。她听见楼底下有人扯着嗓子叫喊着收摊。

    她看见天台那头的宋岳,本就湿漉的短发此时被吹趴在他脸上。雨水顺着臂膀渗进他小臂上的纱布,没有人记得还未愈合的伤口不能沾水。

    “宋岳——”冷因深吸一口气,在骤雨中接近大喊着说:“你不要放弃!”

    ☆、第 28 章

    窗子紧闭,窗台上晾着一张纸。

    纸是打湿了的、又被踩过几脚沾满了污泥的名片。只能依稀辨认出名字和电话号码。

    冷因把名字、头衔、电话号码输进手机,编辑好后一起给宋岳发了过去。

    她关掉手机,缩进被子里。

    她问他为什么没有当运动员——那她自己呢?她摆出一副看不得他放弃的嘴脸,那样的她该有多虚伪多令人讨厌啊!

    窗外雨声杂乱,像是混杂了乱石碎粒的沙尘暴。闪电将房间在一瞬间晃得亮如白昼。冷因在等那声巨雷——这样的闪电似乎总是伴有折骨般骇人的“咔嚓”声——可惜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惶惶然终是没等到那样破开的雷声。

    半梦半醒中,冷因又忆起江老师家那间琴房。这些年,午后的琴房一遍遍的出现在她梦里,就好像有意纠缠着她不放一样,以至于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记不得纱帘是关着还是开着、还是半关半开着,四方琴房的门究竟在哪个角落,阳光是不是从来都明媚得发白。

    不过永远明亮也合乎情理,因为江老师有夜盲症。

    江老师有夜盲症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或许除了他家人以外就没有人知道了;江老师告诉冷因的时候,是他登山临行前的一个多月。

    江老师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夜盲的原因其实是“视网膜色素变性”。江老师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时候他已经夜盲加重、视野缩小,随时面临着失明的危险。

    他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不然也不会有那次出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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