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大排档里,时不时传来摔打的声音。

    霍白正在给盆里的肉馅摔打上筋,一旁的大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蒸腾的水蒸汽一路向上缠绕在雨棚悬挂着的深色灯罩上。

    霍白看了一眼挂在雨棚支架上的钟,十一点十分。

    看着时间是差不多了,霍白左手握着肉馅挤肉丸,右手拿着勺子把挤出来的肉丸一个一个的扔进一旁滚着沸水的大锅里,动作行云流水。

    盆里的肉馅剩一半的时候霍白停了下来,给煮着肉丸的锅盖上盖,转身从一边的小水桶里舀水,蹲在下水口洗手。

    哗啦啦的水声在黑夜中静静的响起,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停了,地面上只残留了零星的积水能够证明之前确实是下过那么一场雨。

    霍白正洗着手,一抬头就看见了从对面的单元门里走出来的月半。

    他站起来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看着走过来的月半问道:“怎么了?落东西了?”

    月半摇了摇头没说话,“那你先去找个位置坐着吧。”霍白见她那样大概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他给剩下的那大半盆肉馅盖上保鲜膜暂时放进了冰箱的冷藏柜。

    没一会儿霍白拿着重新烤过一遍的秋刀鱼和一些零钱放在了月半面前。

    “你们的找零。”

    在灯光的照射下月半额前厚重的刘海在她脸上留下了一片阴影,她并没有收起那些零钱。

    放下东西的霍白转身走向灶台,用毛巾包着揭开盖子,湿热的蒸汽扑面而来,霍白的视线也被那白色的水汽阻隔。

    水汽散去后,就看见浅棕色的肉丸在锅中上下翻滚,霍白拿起一边架子上的汤勺慢慢搅动。

    拿出汤勺扣在灶台上的空碗里,霍白伸手端起调料盒往锅中撒调料。

    “老板……有酒吗?”

    一直没出声的月半突然开口到。

    霍白一愣,笑了笑,“有,要哪种?”

    “老板喜欢喝什么?”

    放下调料盒的霍白走向立着的冰柜,“我不喜欢喝酒。”

    “哦……”月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

    “米酒喝不喝。”霍白提着一个红色密封盖的玻璃酒桶放在了月半桌上。

    月半点了点头,从兜里拿出钱包抽了一张一百递给了霍白,霍白摆摆手,“用不了这么多,不过过会儿你得帮我个忙。”

    月半粗短的手指捏着红色纸币固执的伸在霍白身前。

    霍白轻笑,“过会儿来的人有些多,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帮忙上个菜怎么样。”

    月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回了自己的手。

    午夜十二点二十一分,霍白嘴里叼着牛肉干站在灶台边往开水锅里下面和馄饨。

    “哈哈,老霍!今天做的是啥好吃的?在路口我就闻着味儿了!”

    一道大嗓门在霍白耳边炸开,霍白忍不住用肩膀蹭了蹭耳朵,皱着眉用手里的长筷敲了敲锅沿。

    “小声点,我这今天来了个新零时工,你这大嗓门要是把人给吓跑了,我就和老周商量让你来给我打工。”

    “哎呀,你小子这是又换了一个零时工啊?那上次那个小伙子呢?”这时,一个像是刚刚从灰堆里爬出来的人,突然从黑暗里冒了出来。

    “黑蛋!”

    “嘿,嘿嘿,周,周哥……”那个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名叫黑蛋,他这人也有意思,不管做什么回来总是能弄得自己一身灰。

    随着一声叫喊,几道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背心敞着外套的个子高大肤色黝黑的男人,这个人就是老周。

    老周两步上前拽着黑蛋离开了霍白灶台,“一身灰还往锅边凑,是打算让大家吃灰啊!”

    “自己拍干净了再过来!”老周拍着手心从黑蛋身上蹭到的灰往回走,“老霍,先下我们的,黑蛋那份儿等他拍完灰在做。”

    黑蛋一听,不开心的一边拍灰一边嚷嚷,“为啥啊!我也饿了……”

    老周回头瞪了他一眼,“消停点,一身灰把人老板店弄脏了,你来打扫啊!”

    黑蛋小声哼哼了两句,加快了手上拍灰的力度。

    月半端着托盘往坐着人的桌子前走去,托盘里是五个深口青边大海碗,每个碗里堆的满满的面条馄饨,还有一些肉丸和青菜叶子。

    月半放下托盘里的碗,转身继续去端霍白刚刚捞出来的肉丸馄饨面。

    分了好几次才把十几个人的份都端了过去,一端完面,月半就近拉了一张凳子搬到雨棚外面远远的坐了下来,说是远也不过是一个雨棚下一个雨棚外,那两桌人的说话声月半还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老霍,你这次新找的零时工不错啊,比之前那小子好多了。”老周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对拿着两碟小菜过来的霍白说到。

    霍白放下手里的碟子笑笑,伸手拖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确实不错。”

    “切,一看就比那小子好太多了,那小子整天咋咋呼呼的一看就不稳妥。”

    坐在老周身边穿着黑色汗衫的男人,一边吃面一边抽空插了一句。

    “我就说嘛,还是小姑娘细心一些,之前那小子心太活不踏实。”

    坐在那人对面的,瘦猴一样的人也跟着附和。

    “对对对,就是就是,还毛手毛脚的,差点把我碗给打了,就是现在这个有点太害羞了啊。”

    这时,在外面拍完灰的黑蛋,提着一张蓝色的塑料凳,挤到老周身边坐了下来。

    “去去去,吃你的面去。”被黑蛋挤开的人一手端碗,一手像赶小鸡崽子一样对他挥了挥。

    “老板,我的面呢?”黑蛋坐着问一边的霍白,他的眼角瞥到了桌上的两碟小菜,一叠是酸豆角,一碟是红油腐乳块,“诶诶诶,你们几个悠着点,小菜给我留点!胖子你都那么胖了还吃!活该找不到媳妇儿!”

    黑蛋眼见着小菜不多了,对着从碟子里夹菜的几人道,首当其冲的他点了胖子的名。

    所有人都知道黑蛋和胖子两个人喜欢斗嘴,黑蛋每次都说不过胖子,却依旧乐此不疲没事儿就找胖子斗斗嘴。

    “哼,我有过对象,你有过么。”说着胖子伸手换了一把勺子,从碟子里剜了一勺酸豆角扔进了自己的碗里用筷子搅了搅,一边吃一边眯着一双被肥肉挤的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瞥了一眼原地炸毛跳脚的黑蛋。

    霍白见两个人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去给黑蛋把他那一份端过来。

    “我早晚会有的!”

    黑蛋憋红了脸大声道。

    “哦,不就是没有过么。”胖子哼了一声摇摇头。

    “死胖子!”

    “我有过对象。”

    然而,就算是被黑蛋骂死胖子,胖子他依旧不为所动,淡定的继续吃面。

    “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黑蛋再一次在胖子手下落败,撇撇嘴转身接过了霍白端过来的大海碗。

    “大俊,你们倒紧班的吃完了赶紧走,路上兴许还能再眯一会儿。”老周见两个人终于吵完了,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对他对面坐着的中年汉子说道。

    大俊点点头,端着碗把最后剩的一点汤全部喝了下去,伸手抹抹嘴放下碗就往外面走。

    剩下几个和大俊一起倒紧班的也跟着稀里哗啦几下吃干净了,筷子一拍,放下碗走了出去追上了前面的大俊。

    霍白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慢慢隐没进了黑暗之中。

    “老霍你今天咋想起来给我们做馄饨啊?”黑蛋从碗里戳了一个馄饨转头问霍白。

    “今天六月六。”

    “嘿,这都六月六啦!时间可真快!”黑蛋咬着馄饨笑到。

    “都六月六了啊……”老周从外套口袋摸出一根烟点上。

    胖子吃完面坐着打了一个饱嗝,“六月六了,你表兄弟家的娃子也差不多该放假了吧。”胖子拍了拍自己软塌塌的肚子,“舒坦!”

    老周抽了一口烟点了点头,“嗯,是差不多放假了,他和我家两个闺女儿差不多大。”老周伸手够到桌上的烟灰缸,往里弹了弹烟灰。

    “老周了不起啊,家里这是要出两个大学生了吧!”一个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的男人抱着手里的碗笑着打趣。

    老周低头看着手里的烟,勉强笑了笑,“哪里啊,那两个小丫头皮着呢,成了,别说这个,吃完了都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睡觉去。”

    老周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掐灭了塞进口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一时间凳子在地上推拉的声音三三两两的响起,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走向了霍白大排档对面的那栋楼。

    “诶诶诶,等等我啊!”黑蛋看大家都走了,也不敢再磨洋工,端起碗几下吃了个干净。

    等所有人都进了单元门之后,霍白才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桌子。

    一直呆在雨棚外的月半走了进来,她拿过霍白手上的空碗,“哪里洗碗?”

    霍白点了点桌子,“放下吧,不用你洗。”

    月半固执的没有放下,她抬起头露出了她的眼睛,这是霍白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隐约能够看出那是一双漂亮的深棕色的猫眼,月半其实并不丑,她只是有点胖才把脸上的五官都挤住了,“老板你说的,我是零时工。”

    霍白无奈,揉了揉额头,伸手指向了门面房,“去那里头洗。”月半点点头抱着碗走了进去。

    看着月半走进门面房的霍白,坐在凳子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啪――!”一点雨滴滴落在霍白的雨棚上。

    挂在雨棚支架上的时钟显示,一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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