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听,我和萧清荷不禁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爸。

    虽说我爸现在身上阴气很重,使他完全可以像看人一样,清晰地看到萧清荷,但实际上,在发现我爸已经醒来的瞬间,她就有意将自己隐匿了起来,以免对他造成惊吓。

    所以,此时按理来说,我爸应该是看不到萧清荷的。

    然而情况却是,他不仅看到了,还主动像和人一样,和她打招呼。

    “爸……你能看得到……我的朋友?”反应过来,我不禁有些奇怪。

    我爸大手一挥:“那是当然的嘛,别忘了你老爸我是干啥的。”

    我撇撇嘴,没说什么,可心里仍旧一阵嘀咕。

    虽然他到现在,都还能算是半个传统木匠,从我爷爷那学过几手,但在我看来,开眼他应该是不会的,而且从醒来到现在,也没见他有这方面的动作,所以我实在有些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后,也就只能解释为,他身上阴气重,这片地方更重,以至于萧清荷无法完全隐藏自己了。

    既然他看得见,也完全一点不怕,萧清荷自然也就继续没有隐藏的必要,索性完全显形了出来,双足落地,盈盈笑着颔首道:“伯父你好,希望我这样子,不会惊吓到你。”

    这瞬间,我分明看到,我爸的身体微微收紧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了。

    原来……只是大致能感觉到,萧清荷在什么位置,又在飙演技呢。

    心真大!

    不过想想也是,他以前本来就或多或少,接触过这些,常人轻易接触不到的事,加上装晕的时候,又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已经有一段时间缓冲,还知道是萧清荷救了我们,不害怕也不是什么怪事。

    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后,我爸就恢复了正常,颇为豪迈的笑道:“不会不会,你是我家念念的朋友,刚才还救了我们的命,怎么会害怕你。”

    事出反常必为妖,看着我爸这有些一反常态,跟喝醉了酒一样的豪爽大气,我很快又回过味来了。

    别看他面上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但实际上,心里也肯定有些犯嘀咕呢,只是不想显得太小家子气,让救了我们一命的萧清荷感到难堪,或者说心寒,才刻意表现出这个样子。

    相比起来,如果醒来得知是鬼救了自己,非但不感激,反而避之若瘟神,也确实不大合适,尽管我知道,以萧清荷的脾性,根本不会去计较这些。

    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别看我爸已经醒来,没事一样谈笑风生,但实际上我已经渐渐看出来,他其实更多是装出来的,于是说了几句话后,我们便准备回家。

    正合计着,是不是通知潘家,找几个胆大的人过来,把仍旧昏迷不醒的潘光龙,和潘光海抬回去,一直等在一边的白面书童,就走上来说道:“年轻上师,不用那么麻烦,这两个人交给我就好,我家将军已经吩咐了,让我帮忙把人送回去。”

    说完,就把潘光龙轻飘飘的拉起来,架到了自己背上。

    由于身份的关系,白面书童也和将军魂一样,不能轻易在活人面前显形,而我爸刚才又是假装看得见萧清荷,却始终没有看到,等在一边的白面书童,所以此时,他能看到的是,平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潘光龙,忽然僵尸一样自己坐了起来,身体慢慢翻转往前倾,然后双脚渐渐离地,保持着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完全飘了起来……

    饶是他知道,旁边还有一个将军魂留下来的小鬼,此时是小鬼在背潘光龙,但真当看到这一幕,本就苍白无神的脸,顿时更加煞白了。

    发现他脸色不对,我连忙对已经完全背起了潘光龙,正准备开路的白面书童道:“我说,反正我爸都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你能不能干脆显形出来让他看到?哪怕看到是你在背人,也比看到一个人自己飘起来好。”

    白面书童微微一愣,然后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不行啊年轻上师,不是我不愿,而是我家将军的规矩很严,没有他的允许,我是万万不能在凡人面前显形的,否则会遭到很严厉的处罚,你就体谅我一点吧……”

    这话一听,我顿时也没话了。

    将军魂的脾性,我已经算是有所了解,说穿了就是一个冥顽不灵顽固不化的家伙,白面书童所说的,它完全可能做得出来,哪怕其实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这四个字,似乎并不存在于将军魂的字典里。

    “没事,我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你也别太为难人家。”这时我爸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也从我的表情中,看出白面书童不愿显形,于是对我说。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对白面书童道:“把人背过河坝,就在桥边放下吧,我叫人来抬回去就是,你别让人发现。”

    白面书童连忙笑道:“我知道,你们先在这里等,几分钟我就可以回来,等我背第二个再一起回去。”

    说完,便背着潘光龙,健步如飞地越过水渠,几乎呈直线的往山下奔去。

    四分钟不到,白面书童就回来了,说已经按照我说的,把人放在桥头边,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然后又背起了坟头上的潘光海,本来还想慢一些,和我们一起沿路回去,但我不大放心,被孤零零放在桥头的潘光龙,就让他自己先把人背到地方,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等白面书童离去后,我看向萧清荷,邀她和我们一起回去。

    萧清荷笑着点头,而后转身,看向潘光海媳妇坟头,说道:“想必形势你已经看到了,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如果还想你的孩子有来生,不想一起被打散,就好好在这里,等我再来找你,哪都不要再去,更别再有伤人之举,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说完,沉默片刻后,笑容重新绽开,转身和我们一起往山下走去。

    由于在泥水浆里泡过,我的手机已经进水,屏幕被摔得稀碎,糊满泥浆,已经彻底罢工,倒是我爸用了好几年,都还舍不得换的山寨机,抠下电池甩甩水后,还能正常使用,于是就用他的手机,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叫人来桥头帮忙抬人。

    扶着体力已经快跟不上的我爸,回到河坝的桥上,白面书童已经在这里等好一会了,潘光龙潘光海两人,被放置在桥头,相对干燥一些的水泥地上。

    没等一会,我妈和爷爷一行三十多个人,就抬着两张门板和被褥,打着电筒过来了。潘光海在寨子里哭喊狂叫的时候,人们虽然捂紧了被吓哭的小孩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但随着后面发现外面有人,我们上山后,村长又一一去敲潘光海同房近亲的门,把人召集起来随时准备接应,人们就一点点走出了家门。

    看潘光龙潘光海昏迷不醒,我和我爸又一声泥浆,湿哒哒的,疲惫不堪,我妈顿时就通红了眼睛,险些没绷住哭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你们在那边搞得雷翻震倒的,我是真的担心你们回不来。”

    虽然事实上,我们也是真的差点就回不来,但这个时候,又怎能让我妈知道这些,回来路上,我和我爸就已经商量好,不把在潘光海媳妇坟前的真实情况说出去,于是就按照合计好的,安慰起了我妈,说不用再担心,现在事情已经基本上过去了,这一身水,只是不小心摔倒在水田里弄的,没出什么事。

    至于昏迷过去的潘光龙潘光海,后者倒容易解释,毕竟在我们上山之前,他就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昏迷过去很正常,只是同样一身湿漉漉,身上有好几处淤青的潘光龙,就花了些心思来圆。

    全部瞒过去并不可取,于是我和我爸就告诉大家,在镇压的时候,潘光龙也被潘光海媳妇上了身,才摔倒昏迷过去的。

    除了我妈和我爷爷、本家一些长辈、村长和支书,来的还有潘光海一直卧病在床的母亲,和已经心存死志,劝我不要去招惹潘光海媳妇的老巫师,两个病人都拄着拐棍,被人扶着,颤颤巍巍的。

    “后生,你辛苦了……”挣开儿子的搀扶,枯瘦如柴,眼窝深陷,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似的老巫师,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近了一下,费力地昂头看着我。

    对于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心里还是蛮敬佩的,也知道他这短短一句话里的含义,于是笑了笑,上前扶着他说,没事,倒是让你老人家操心了。

    老巫师轻轻一声叹息,然后努力直起身子,看向潘光海媳妇埋葬的方向,说:“既然光海媳妇,已经暂时被镇住,下面你就好好休息养身子吧,放心,不会再有事了。”

    我焉能听不懂,他希望我到这里就抽身,以免被两家矛盾牵连的意思,但事情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抽身的可能了。

    好不容易劝退将军魂,把处置潘光海死去妻儿的主动权,掌握在萧清荷手里,自然就没有再放出去的道理。

    那附近十有八九,已经被人暗中动了手脚,所以即使萧清荷,收服那对子母煞,也改变不了那里的格局,简而言之就是,即便子母煞凶魂不再,那座坟,甚至更宽一些的范围,都仍然还是“养尸地”,棺材里的尸体会一直都不腐烂,养成“荫尸”,假以时日,一旦有机会脱困,就仍然还会跑出来害人。

    要想真正解决,就只能找到被人动的手脚,开棺重新入殓,或者直接烧掉,才能彻底破掉那里的格局,恢复正常。

    这就不是我一己之力,能去解决的事情了,得潘家和潘光海媳妇娘家那边的矛盾化解,征得他们同意才能去动,强来只会更加激化两家的矛盾。

    虽然即便将凶魂解决,事情似乎也回到了,老巫师一开始说的,几乎不可调和的局面,但,我是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老巫师拿自己的命,去强行破这个局,既绝了后患,又平息潘光海媳妇娘家那边怒火的,这不是老巫师该有的结局,对他也实在太不公平。

    而萧清荷的出现,和潘光海妻儿有望获得解脱,正好使我从中看到了一些解决的希望。

    不过,这仍然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事情,得潘家去和廖家那边沟通,最好还有德高望重的老巫师一起参与。

    我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眼下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说这些,于是考虑了一下后,我就对老巫师说:“你老人家放心,我年轻,身子骨好,这点事情没什么大碍的,你老也要安心在家养病,回头我再去看望你。”

    老巫师轻轻愣了愣,很快听出了我的弦外之意,表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怔怔的望着我。

    似乎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的信心,片刻后,老巫师一声微叹,说既然如此,我老骨头听你的安排就好。

    我连忙笑着点头。

    这时,方才一直拄着拐棍,看人们七脚八手,帮昏迷的两个人换衣服,搬上门板盖上被褥的潘光海病母,也颤巍巍的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起了话。

    潘光海母亲不懂汉语,说的是他们那个民族的话,我只能粗浅的勉强听得懂一些,还达不到可以交流的程度,所以她表情有些激动伤心的,啪啪啪说了一堆,实际上我却几乎都没听懂。

    在旁人的翻译解释下,我才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潘光海母亲,是在感谢我救回她儿子的命,还为了大家的安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说出了这么吓人的事,她真是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几个寨子的人,更对不起那两个,被害死在河边的人。

    至于还有别的,就是一些我好人有好报之类的祝福语了。

    看她拄着拐棍,在寒风中颤栗,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通过说话来缓解情绪的样子,我心里也是一阵辛酸。

    年轻时丧夫,继而又丧子,自己又一身的病,和仅存的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才在潘光海,将近四十岁的时候,看到他总算成家,却好景不长,转眼媳妇孙子就都没了命,还变成厉鬼害人,唯一的儿子,今夜也险些丧命,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极大的打击,是一连串的常人难以承受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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