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雅正街的街头正东五百米,有口水井,井壁上的水整日往下掉,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所以叫“嗒水井”;哒水井模样很古朴,也很大气的样子,整块整块的石头齐齐码着,没有一丝多余的雕饰,流水经年侵蚀,石板被岁月和自然雕琢出浑然天成的温润,那些刀劈斧砍的棱角已经变得如此圆滑。

    过了哒水井,直走五十米就有座小桥,桥头上有块石碑刻有一页字,但模模糊糊,实在不能看真切;爷说清末的时候,一位何姓富商因为妻子缠绵病榻,久治不愈,于是请先生来算,先生说家宅阴私,不必多提,今后要多行善举,方可平安顺遂。

    那时候有钱人间做善事,最流行的无非便是修桥补路,当时乍一听闻这里还有条小河上没有搭桥,于是这位富商便出资建了这桥,我想,这桥头上的碑文,大约差不离就写的这这事了。

    过了小桥后,右拐有条小路,岔进去是个不大不小的山坡,在以前,别人家的坟地坟山都是私有的,因为杨氏的祖坟埋在这里,因此叫作杨家坡,但私底下,大家也叫它尸娃坡。

    至于为什么要叫“尸娃坡”呢,这又是后话了。就在这条路的中间地段,这一小片,上下两边各是一片松树,松树密实且高,一年四季的阳光都很难照进来。低处树林前面是稀稀落落的几株山茶花,贴着路坎边长,花朵硕大,白色和粉色都纯正而均匀,叶子也是片片饱满,开得很十足的鲜艳。

    阳光常年照不进这里,鲜艳花朵的背景就是一片乌压压的树林,娇美与阴沉交织在一起,如同吃人的邪恶女巫门外,路过一位无比天真无比单纯的小红帽。

    这片树林叫“尸娃林”,搞笑的是,尸娃坡也是因为这坡里的尸娃林才得名。

    “尸娃”是方言的说法,用普通话来形容,是早夭的孩子。

    曾经有人好奇尸娃林里的样子,于是拨开密密麻麻的山茶花树,打着电筒往里面去,进去这一看,只见暗无天日的树林中,到处都是孩子,有的在地上,就是脚边,有的在卡在树的枝桠间,就在头边;有的尸体零落,就只剩下一个骨头,或一只手足,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钻进去过还是怎么的,里面大部分扔进去时包得严严实实的尸体都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林子里;也有的是还包着布没有烂完的新鲜尸体,周围都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后来大家就总觉得林子周围都是阴惨惨,冷飕飕的,蛇虫鼠蚁不断的在一堆堆烂肉上蠕动,搬运,眼睛是最先腐蚀干净的,脑袋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但莫名的,就是觉得那黑洞的深处就像是有什么湿答答的,布满怨毒仇恨的盯着你在看。

    那人当时就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出来以后,连续好几天在家里瑟瑟发抖,不能言语。

    过了尸娃林入口又往前走一段,就到尸娃坡最高的位置,那里可以看见坡中间有个山坳,山坳里面有片湖,用方言讲叫“麻窝湖”。

    麻窝湖湖水碧绿幽蓝,四周和湖中间有成片的假山,假山上有树枝藤蔓和荆棘都垂进水里,环境很美,假山中间又有空隙,湖水灌入,神秘而又冷清。

    那天阳光正好;老二、老三、哑巴、张志宏、莫先华,五个年轻汉子去麻窝湖凫水。其中老二和老三是亲兄弟,其他人则是邻里间的兄弟朋友。

    哑巴和老三其实都不会水,去只是为了凑热闹,等到其他人都下水去了,两人便在湖边的石头上躺着晒太阳。

    午后的湖边水波轻柔,太阳如同一朵大金菊长长的舒展开绒絮,四周的微风挟带粉山茶和红杜鹃的清淡香气,刚一躺下,老三整个人就眯过去了。

    约莫有半个多钟头过去,忽然有股力狠狠地撞了老三的胳膊一下,疼得老三立马清醒过来;只见本来安静呆在近旁的哑巴脸色发青,死盯着水面上,喉咙里还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和“啊……啊……”的声音。

    原来刚才是哑巴用胳膊肘使劲拐了一下老三。

    “怎么了?”

    老三扯了扯哑巴的手臂,等哑巴看过来立马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问他。

    “啊……啊”哑巴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声音,用手比划着告诉老三:“水里有大怪物。”

    哑巴手指山石下面的湖水里。

    老三低头往下细看,只见黑黢黢的一条,有七八来米长的巨大影子踞在脚下碧绿的湖水里头。

    老三的心嗖的一下就绷紧了,似乎是察觉到上面焦灼又恐惧的视线,那条黑影子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出水面来,终于看清楚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脑袋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灰,看起来死气沉沉,颇有几分杀气的子;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蛇身上粗得不像话,像是条巨型水蛭。

    不过拳头大小的脑袋,身上竟然有一颗十来年份的杉树粗细。

    老三此生也未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巨型蟒蛇。

    因为它先前一动不动,身上的颜色是跟水的颜色十分相近的墨绿,常人其实是很难察觉的,若非哑巴天生有着令人侧目的敏锐感知,说不定两人要等到何时才会发现这怪物巨蟒呢。

    绿蟒蛇用它那双硕大的,蒙着一层雾的眼睛忽然死死盯住两人,老三当时就脚软了,怕得一动也不敢动。

    但很快,蟒蛇扭头便向着水里的一个人快速游过去。

    哑巴马上就反映过来了,虽然发不出声音来,但哑巴仍然在努力的对这蟒蛇的方向发出“啊……啊……”的声音,以期提示到同伴,他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兴光芒,拽了老三一把便独自朝蟒蛇追去。

    老三随即追上去,边跑边朝大家高声喊道:“快出来……快出来,水里有条大蟒蛇。”

    洪志宏第一个爬出来穿好衣服后,随即便察觉少了一人。

    老二不见了,连同那条大蟒蛇也不见了。

    老三一下子脸色刷白,瘫坐在地上。

    洪志宏立刻扶住老三安慰:“不要急不要急,我去找二哥。”

    几人急忙找,不多时,看见一条青绿色在一处假山体后面的岸边露出半截来,很快又消失不见,莫先华和张志宏各自捡了根长的粗棍子走在前头,哑巴和老三就拿着石头跟在后面。

    张志宏想了想对其他三人说道:“一会首先要保证大家安全,你们千万别随便动手。”

    莫先华和张志宏的关系最铁,便率先嗯了一声回应,哑巴听不见也就没反应,老三则是万分焦急的答应了一声便朝前去了。

    四人转过假山,果然看见这条巨大的墨绿色蟒蛇一节身子在岸上一节身子在水里,挣扎着要往水里去,而老二就在后面被大蟒蛇的尾巴缠着,整个人看着都有几分神志不清了,眼看着老二就要被拖下水了,老三第一个扑上去,其他三人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也赶去拽着蟒蛇尾巴。

    四个人大男人齐心也还是拽不过那条大蟒蛇,老二又半死不活的样子,张志宏和莫先华边拽边骂骂咧咧起来,但好在也还是没有松手,因为只要他们一松手,老二就会瞬间被大蟒蛇拖进水里。

    僵持不下之际,不到三分钟,大家又在岸边被拖着走了一小段,几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些蹭伤,快不行了的时候,老三喊了一句:“志宏,砸蛇尾巴。”张志宏腾开一只手,五个人立马又被拖了一段,他随手摸了块石头就往蟒蛇尾巴上狠狠一砸。

    “啊……”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了发出一声女子的痛呼,大蟒蛇的尾巴一下子就溜了出去,水里的大蟒蛇似乎还回了一下头,看了几人一眼,然后瞬间转身便游向湖水深处去了。

    这一分开,老三与莫先华夹着老二,哑巴不知道何时抱住了老二的衣物,张志宏断后,不多时老二清醒过来,缓了缓,其他四人对着老二一阵安抚加吐槽之后便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尸娃林。

    娇艳的山茶花开得无比鲜美,五人就像是着了迷般,浑浑噩噩地不约而同转身走进林子中去。进了林子后,老三觉得自己的脑子分明是清醒的,但身体的行动却又偏偏不受控。

    这时,阴恻恻,黑压压的尸娃林里一反往常的景象,没有光源,黑是黑了些,老三却看见林子中一个个的破布包安静的安置在树林的各个角落。

    这是乡里面的习俗,说小孩子死了以后不能埋到地里,否则这个孩子会一直被困在原地。

    那些破布包里包着的都是一个个曾经那么鲜活的孩子,他们死在最天真烂漫的时光,曝尸荒野,日晒雨淋,野兽啃咬,蛇虫分食,自然消失。

    这或许就是来于自然也归于自然。

    看到林子里尸体数量之多,老三忽然觉得脑子和脖子都有些凉意,就打了个颤,一下子感觉脑袋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实在乱得很。

    就在五人前方的不远处,一颗看起来很普通的松树底下如同下了好几日的毛毛细雪般,一片霜白色铺陈在地,而那树后面,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满目的白,如此干净,仿佛置身在一个既唯美又荒凉的世界里,不由的震撼着五个人的心灵。

    几人走进细看后才发现,树林里的那种白色其实很简陋,不过就像是泥巴上浮起一层白色的像是面粉一样的粉末。

    哑巴忽然蹲下身子,用手去刨地上的白色土,老三却觉得,这种地方最好什么都别碰,正想阻止哑巴,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哑巴伸手一刨,老三这才发现,原来那白色的粉末不单单只白表在面上,哑巴一直往下刨,地上永远都有一层如地表那样的白。

    五个人都专心致志的关注着树底下的白色粉末一直有多深,他们正在惊叹。

    忽,异变突起,周身一寒,老二立马嗅到身边传来一阵浓烈的腥臭气味,紧接着,一个森冷冷的女声,夹着刺骨的寒气,贴着他耳朵如情人耳语般幽幽地讲:“留下来吧……”

    老二惊惧惶恐,脑子里糊成了一团浆糊,周身的寒气正步步紧逼时,左边小臂忽然如同针扎般疼痛。

    “啊!”老二低声痛呼。

    “二哥?”离老二近的老三赶紧出声询问。

    老二还未回答,正是这时,外面有人喊:“老二……老三…………小志宏……莫先华……”

    接着就有几束手电筒的光照了进来,洪志宏他向来人比较凶恶,火气也旺一些,他主动先扯开嗓门吼了一声:“我们在这里。”然后一巴掌拍在还在刨泥巴的哑巴身上。

    几人匆匆忙忙的迎上手电光的地方,出了林子之后,只见外面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深夜,完全靠着手电的光来填充这个漫无边际的黑夜。

    原来是家里见他们夜还不曾归家,以为出了事,担心地出来寻人,不想他们几乎翻遍了一座山也找不见人,宁致远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担心自己两个儿子的安全,他沉默的用左手的大拇指飞快地在其余指节间来回掐算。

    很快,只见他脸色铁青,皱着眉头叫人从山上跑回家中,拿来一只白鹳的公鸡,又从胸前的口袋了掏了又掏,终于拿出一张黄纸红字的符纸,点燃,开始在口中念叨:“天地开朗,四大为常,玄水解秽,辟除不祥。”

    纸钱飞舞,到了符纸快要烧完的时候,将符纸扔进碗里化水,然后喂给那公鸡,大家就跟在公鸡后头便走便喊五人名字时,立时就听见林子里头有人答应。

    这边,刚出林子,一脚揣在老三腿上,吼道:“你二哥人呢?”

    “二哥?”

    那天晚上,大家将整个尸娃坡翻了过来,却再也没有谁见过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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