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北域燕国一座偏远小城,背倚燕山,面临丹水。朔风凛冽,天地间一片银屑玉碎,正是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时值冬节,云城北郊,燕山之下人头攒动,人群自四面八方云涌而聚,将一座祭台围在当中。几声金石之声蓦然在空中震荡开来,嘈杂之声顷刻如涟漪般被抚平,人们脸上顿时一片肃穆。

    只见一道身影缓步走向祭台,此人一袭玄衣,长发飘飞,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好一派仙风道骨,正是云城新任祭酒沈飞鸖。

    望向祭台上谪仙般的沈飞鸖,耿义忠此刻内心无比复杂。耿义忠因先祖有从龙之功,被大燕太祖敕封于云城,为云城之主,世代享受族荫,传至耿义忠已逾千载。

    祭酒之位在燕国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除却祭祀之外,另有代行天子巡狩之责,地位犹在城主之上。千载以降云城祭酒都是由耿家之人担任,从无他人染指的可能,云城虽说只是弹丸小城,可耿家经营千年,早已将其视为禁脔,然而这一切都因为沈飞鸖的出现而被打破。

    沈飞鸖若只是一文不名之人,以耿家在云城说一不二的地位,恐怕沈飞鸖断无取而代之的可能,而沈飞鸖却恰恰是耿家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因而对于沈飞鸖的出现,耿家如鲠在喉,却又束手无策。

    耿义忠身旁一位与其容貌有几分相似之人,正面如沉水眼神恶毒的盯着沈飞鸖,恨不得用眼神将其杀死,由于出离的愤怒,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二弟。”耿义忠觉察身旁二弟耿义信异状,轻叱道。

    难怪耿义信对沈飞鸖如此敌视,因为站在祭台上的人原本应该是他,沈飞鸖的出现直接将其扫地出门,丝毫脸面未曾留与他,以至于耿义信成为云城老百姓眼中的笑柄,由此对于沈飞鸖的恨可谓是犹如丹江之水。

    “跪。”沈飞鸖的声音如黄吕大钟般传荡开来,仿若有种魔力,直入人心,升不起任何抵抗之心。

    祭坛四周霎时跪声一片,每个人双手掌心朝上,以手贴额,充满虔诚,就连对沈飞鸖恨之入骨的耿家之人,也不敢有丝毫抵触之心,如众人一般无二,诚心朝拜。

    沈飞鸖此时双手开张,仰天祈愿敬祀:“伏以北域燕国,云城一隅,黔首诚愿于北郊上祭北方玄冥大帝,伏愿大帝悯恤苍生,护佑一方......伏惟尚飨!”

    沈飞鸖祷颂完,众人三跪九叩后,整个祭祀之礼才算完成。

    沈飞鸖缓步走下祭台,耿义忠迎上道:“沈大人这边请,耿某已为您安排了车架。”

    “不用了。”沈飞鸖语气平淡。

    看到祭酒大人自祭台走来,还未散去的人群主动分开一条通道。沈飞鸖踏雪而行,说不尽的飘逸淡然。

    “哼,大哥,姓沈的也太张狂了吧!”耿义信眼中直欲喷火,“完全不将我耿家放在眼里。”

    “二弟稍安勿燥,沉住气才能成事。”耿义忠双眸微合,一丝寒光一闪而逝。

    “啊!血......”突然人群中有人惊呼。

    “看啊,下血了!”

    “老天发怒了!”

    一时间人声鼎沸,场面一下就失控了,有人嚎啕大哭匍匐在地;有人状若疯狂狂笑不已,更多的人却是跪在雪地上全身颤抖不已,未知的恐惧霎时弥漫开来。

    耿义忠等人看向漫天飞舞如血的雪花,脸色骤变,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看向沈飞鸖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血色雪花愈下愈大,整个大地不多时便殷红如血,沈飞鸖脚步微滞,放眼漫天血花,神情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对于身后杂乱不堪的哭嚎似乎毫无感觉,身影竟缓缓消失在视野之中。

    云城,城南一处角落毫不起眼的小酒馆中,一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怀抱一坛花雕,一脸陶醉满足。正待送入口中的酒碗,在血花出现的一刹那嘎然而止。

    老者放下酒坛,神情凝重,郑重的自怀中摸出三枚铜钱,铜钱古朴无华,被老者挥手执下,铜钱落于木桌之上发出清脆之声,旋转摇晃几下便平躺下来。

    “玄冥祭,血染雪,天下风云骤。问苍茫,罹灾劫,乾坤英雄酬。”老者喃喃自语,语气起伏不定,“漏分阴阳,青龙为主。”

    “老人家,可否留饮一杯?”正当老者唏嘘感叹之时,一道强抑激动的声音将其打断。

    老者醉眼朦胧,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此人一身玄衣,正是云城祭酒沈飞鸖,老者眼皮轻抬打量着沈飞鸖,心中不免为沈飞鸖的气质叫了一声好,不过脸上不动声色。

    “难得有人肯和我一个老叫花一起喝酒,不过我却不能答应你。”老者摇着桌上仅有的一坛花雕。

    “店家再拿几坛酒。”沈飞鸖对老者的拒绝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坐在老者对面,眼神直直的盯着老者,毫无表情。

    虽然嘴上拒绝了沈飞鸖,但老者并未再说些什么,自顾自的喝着酒,也不理睬沈飞鸖,很快仅有的花雕酒见底了,老者却也丝毫不客气,直接拿起店家刚送上来的酒喝了起来。

    沈飞鸖默默的端坐着,自己却并不饮酒,只是端坐不动,看着老者一坛接一坛的喝着酒。两人相对无语,气氛却显得并无不协调之处。不知过了许久,外面的血花业已变化成白色,地面也不见血花的踪迹,仿若昙花一现般。

    “小娃娃,说说你的来历吧!”老者率先打破沉默说道。

    “晚辈沈飞鸖,身出太一道。”对于老者称呼自己小娃娃沈飞鸖并无不喜,反而是语气异常恭敬。

    “太一道......”老者仰头喝下一口酒,咂了咂嘴,“想不到当年的小牧童有了出息。”

    “夫子,您一直是太一道最尊敬的人。”沈飞鸖语气诚挚,“祖师传下法旨,太一道永世供奉夫子长生牌位,朝夕祷告祈愿。”

    “当年老朽也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见他颇有灵气,便指点了一二,也是他自己造化,朝夕供奉却也算他有心了。”

    “不过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老者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晚辈懂了,但晚辈却不会走,我想总有一天夫子会开口告诉晚辈,而且时间也不多了。”沈飞鸖毫无挫折之感。

    老者不再言语,只是喝着酒,店外的雪却下的更急了,落雪之声清晰可闻,而老者的身形却渐渐模糊,仿佛从未存在过,此处只有沈飞鸖一人而已。

    望着木桌之上残留的酒渍,向来淡然不羁的沈飞鸖此时内心波涛汹涌。在沈飞鸖心中自己的师尊已是功参造化,可师父每每提到夫子眼神中却是深深的敬畏,今日之会,沈飞鸖终于明白了师尊。

    云城北郊,燕山之下,祭坛之上此刻一道身影伫立,若是沈飞鸖在这里,定会认出正是方才与自己交谈的夫子。老者此时神情肃穆,气质与先前犹如云泥之别,浑身散发着气吞乾坤,摘星捉月的气势,整个人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老者面北望天,双目神光湛湛,洞穿星河,似要看穿千古,颠倒轮回。良久老者全身气势消散,一股淡淡的沧桑与丝丝悲伤不禁从老者身上弥漫开来。

    “唉...哼...”老者背影萧索,却又显得无比伟岸。朔风掠过,只余老者叹息叱喝之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雪住,月明,白日血花一事,令城中百姓惶恐不已,耿义忠回城后第一件事便发放安民布告,平息民众恐惧之感。原本按照旧俗,祭祀之夜应该举行盛大的灯会,出了如此诡异之事,灯会也就被取消了,全城实行宵禁。

    “南宫,我们兄弟一场,我不忍兄弟相残,你还是放弃抵抗,我定会竭力保全你的。”

    “北卫我已断无回头之可能,你不要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了。”

    “大人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南宫你觉得我们能知恩不报吗?”

    “北卫你不要再说了,与我一战。”

    此时云城城东,一条狭小偏僻的街巷之中,两个人拔刀对峙。那被称为南宫之人此时凄惨无比,浑身浴血,怀抱襁褓,神情决然。

    “兄弟,对不起了。”北卫神情痛苦,提刀向南宫挥去。

    南宫提刀相迎,刀身撞击发出刺耳之声,只见刀影翻飞,寒光四射,竟有灵光闪烁,两人左攻右挡,一时难解难分。北卫见僵持不下,便举刀朝南宫怀中婴儿刺去,试图以此逼迫南宫就范。

    南宫紧紧护住怀中婴儿,但北卫刀法极其刁钻,两人又从小一起长到,彼此之间熟悉无比,对于南宫的弱点北卫本就熟知,在加之南宫要分心保护怀中婴儿,若不是北卫有意要规劝南宫,恐怕南宫早已被北卫擒拿。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宫已经是风中残烛了,落败只是迟早的事。蓦地,南宫竟然扔掉手中之刀,双腿直直的向北卫跪了下去。

    “北卫,除了他,我不曾跪过任何人,今天我南宫不求能活命,但我求你放过我怀中的婴儿。”说罢,南宫重重的将头叩在了云城的青石板上,撞击之声在此刻显得如此的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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