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果真如安生思虑的一般,老夫人带着安筝回了大房府邸,夏府重新被笼罩在薛氏翻云覆雨的大掌之下。

    连婆子已经不再死守着院子,但是也懒怠打理院子里的杂物,不知道去哪里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议是非去了。

    连婆子原本也只是夏家的一个厨娘,薛氏进府之后,突然受了待见,还将她派遣到安生安然姐妹二人身边照顾饮食起居。最初的时候隐藏得颇深,后来姐妹二人吃过几次闷亏,逐渐就发现了她的狐狸尾巴。

    原本一直是以为连婆子趋炎附势,攀附讨好薛氏,重生后的夏安生才醒悟,连婆子其实就是薛氏早早安排在府里的一枚棋子,现在不过是狰狞毕露罢了。

    没有了连婆子的看管,安生反而安分起来,老老实实地缩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暂避锋芒。

    薛氏与夏紫芜如今正在气头上,自己就是要尽量躲避着她们为好。

    报仇,对于孤掌难鸣的夏安生而言,还是极为遥远的事情,她当前需要做的事情,首先要保命,然后才能让自己逐渐强大起来。

    她上午在老夫人跟前小心翼翼地做了试探,老夫人听闻自己昏迷一事,却主动忽略过去,避而不谈。可见,除非是关联到她儿子的官运前途,夏家的名声,她是不愿意插手二房里这一摊子烂事。而自己这个孙女,对于她而言,应当也是无关痛痒的。

    如今,老夫人不在,薛氏便愈加肆无忌惮,自己应该依靠谁?

    安然的命运已经逆转,所有的事情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未来将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安生不知道,她除了满腔对薛氏与夏紫芜的仇恨,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优势。

    所幸,在安然这件事情里,自己懂得隐藏锋芒,没有正面与薛氏几人为敌,她们暂时还不会将滔天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小院子里静悄无声,院中栀子花与石榴花轻轻飘落的声音,似乎都能清晰可闻。窗台下,锦鲤悠闲地吐着泡泡,“啪啪”炸裂的水泡声,就像安生心里幻灭的一个个希望。

    她将姐姐平日里所用的物件归置好,准备明日安然归省的时候,给她一并带走。然后拿起安然绣了一大半的枕头,端详两眼,重新将绣花绷子固定好,按照描绘好的花样,心不在焉地绣了两针,就听到外间脚步声细碎,房门被“嘭”的一脚踹开来。

    夏紫芜趾高气扬地进来,安生依旧坐着不动。

    身后狐假虎威的丫头长菁鼻端一声冷哼:“三小姐来了,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

    安生将手里的绣线流水一样绾了一个结:“我还是二小姐呢。”

    夏紫芜在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青着一张脸:“夏安生,是不是夏安然如愿以偿嫁进了侍郎府,你特别得意?”

    安生眼皮也不撩,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更希望嫁到侍郎府的人是你夏紫芜。”

    “喔?”夏紫芜讶然挑眉:“就连你这愣头青竟然也会奉迎着说好听话了?”

    安生又摇摇头,一本正经:“我只是单纯觉得,只有你嫁了人,府里才会有安静日子过。”

    夏紫芜一个愣怔,而后阴冷一笑:“你大我半岁,要说嫁人也是要先将你扫地出门才是。夏安然擎等着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也就罢了。至于你的婚事么......”

    她上下打量安生两眼,眯起眼睛:“我与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精挑细选给你寻一个好人家!让她夏安然一辈子心里都舒舒坦坦的。”

    “好”字咬得重,令安生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薛氏与夏紫芜这便迫不及待了吗?

    安生猛然站起身:“那你可要睁大了眼睛,免得到时候好姻缘全都拱手让人了,追悔莫及。”

    夏紫芜掩嘴巧笑:“母亲说你变了习性,格外乖巧起来了。我听得心里发毛,还真的担心不叫的狗再咬人。现在一看,狗改不了吃屎,你说话还是这般恶毒刻薄。看来吃亏还是没够,适才我是高看你了。”

    她有意激怒自己,原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试探。安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放下一半心来,撇撇嘴,气哼哼道:“你这是故意在激怒我好跟你打架吗?也好,若是我们谁脸上挂了彩,明日姐姐归省,堂兄大伯他们过来,正好给辨个对错。”

    俨然就是愣头愣脑的拼命三郎。

    两人正是剑拔弩张,院子里有人娇声问:“二姐姐在吗?”

    声音娇软柔嫩,婉转如莺啼,一听便知道是四小姐夏紫纤到了。

    安生前世的时候并不讨厌这位四小姐,因为她平素里接人待物和颜悦色,并不像夏紫芜这般尖酸刻薄还又嚣张。她身子不太好,有头晕目眩的老毛病,薛氏请了许多名医过来给她请脉,都说只是气血亏虚,天生不足。许多好东西养着,还是晕,厉害了还会吐得翻江倒海。

    她没事喜欢闷在自己屋子里看一些话本,出口成章,博学广记,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令安生特别艳羡,觉得她是有学问的人,走动得也亲近。

    如今想来,竟是自己愚蠢,白瞎了一双眼睛,将她假惺惺的试探当做了嘘寒问暖。

    前世若非自己将怀疑姐姐安然死因的心思吐露给她知道,薛氏如何未卜先知,将自己堵在府门口,囚禁了起来,然后着急忙慌地将自己卖给一个阉人?

    单纯论脾性,夏紫芜只是一条胡乱咬人的犬,而夏紫纤,就是一条阴狠的毒蛇!

    安生眸中清冷的恨意一闪而过,抬起眼帘时,亮晶晶地闪烁,满是欢喜。

    “紫纤,我在屋子里呢,快请进。”

    夏紫纤弱不胜衣,一行一动便如风吹彩蝶,飘忽着进了安生闺房,见她手里绣了一半的枕头,忽闪忽闪眼睛:“姐姐绣花呢?”

    安生点点头:“大姐走得仓促,这枕头面子还差几针,想着好歹圆满了,一块儿给她带过去。”

    “哼,人家如今发达了,岂会看得上这寒酸物件?擦手都嫌粗。”夏紫芜阴阳怪气地揶揄。

    夏紫纤扭过脸去:“三姐,你也在?母亲适才还在寻你。”

    “寻我?我前脚刚出来。”

    “母亲偏心你,自然是离不开眼皮子底下的。”

    夏紫芜将信将疑,小声嘀咕着,恶狠狠地瞪了安生一眼,撩帘走了。

    夏紫纤微微一笑:“三姐是不是又在为难你?她简直太过分了,我说了许多次,反而冲着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安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总是要寻人发泄出来。我这里就是风水宝地。”

    夏紫纤抿唇一笑:“也怪不得三姐气恼,恐怕孟家这就是提前设计好了圈套给三姐钻呢,只不过阴差阳错,最终好姻缘还是物归原主。”

    安生老老实实地摇头:“这就叫因祸得福,多亏了我与姐姐足不出户,并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否则,我们也要认真思虑一下嫁与不嫁呢。权势在其次,人健健康康的最重要。”

    夏紫纤一双盈盈含水的眸子一直在认真地紧盯着安生,赞同地点点头:“大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就是不知道姐夫生得什么样貌?”

    安生心里一声冷笑,知道夏紫纤在拐弯抹角地试探自己:“定然是肥头大耳的。”

    夏紫纤一脸惊讶:“你如何知道?可是见过?”

    安生不紧不慢的道:“小的时候他经常跟随他母亲来府上做客,生了一张包子脸,憨胖憨胖的,看起来又笨又蠢。也就姐姐乖巧听话,才会答应嫁给她。”

    一句话惹得夏紫纤“咯咯”娇笑:“明日里大姐回门,我倒是要偷偷问问,是不是果真如你所言。”

    安生低低地叹口气,满脸落寞,面对着心怀鬼胎的夏紫纤,一番虚与委蛇,似是推心置腹。俨然夏安然走后,就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交心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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