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找不到,是你把我丢了。”

    罗成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然后如常地微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颜米淡声道:“颜皓说了,你把我们捡漏了一个,但我不信,”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罗成,明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历史学大学教授,眼神里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他说:“罗成,你是故意丢掉我的。”

    罗成脸上浮动的表情瞬间都消失了,别说是他,连在外面围观着主动请缨的颜米“审讯”罗成的整个过程的总部外勤组组员们都愣住了,盯着玻璃窗里头颜米精致孤傲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随即又面面相觑,总感觉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让人震惊的事情。

    审讯室里,罗成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颜皓良久,然后才半是感慨地道:“没想到……”他也没有说下去,也不知道他是没想到什么。

    颜米也不太在意他的感慨,只是继续问:“K交大就在灵安全局总部的旁边,其实你不是去找我,是去观察他们的吧。”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感觉,却是又如之前那样一言就惊呆众人,总部外勤组的成员们之前的确有猜测到罗成屡屡出现在他们面前可能是在针对灵安全局或者是灵安全局里的某一个人,上一次甚至不惜把林映空的眼睛给暂时弄失明了,就是为了把部长大人引到鸣镜度假区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最后也没有了下文,但是那会儿大家就猜得出来罗成的其中一个目标应该就是部长大人,后来部长大人的朋友百里梦鄢也被生前的邢钧弄得重伤的罗成找上门去,提及了关于稀少的裸灵力者的话题,矛头更是直指封容,说他迟早有一天会和戮血盟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这让总部外勤组众人自然是大怒不已,可是心里头也不是没有想法的——罗成说得这么笃定,那么他到底是有怎么样的后招呢?!

    此时此刻,颜米直截了当地戳穿罗成的阴谋,这不仅让观察了他好几年的罗成觉得意外,就连多多少少了解到颜米多么隔绝世外的总部外勤组的组员们也挺意外的——颜米他……难道平时都不关注外界,等到今天他真正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这么简单地在几句话之间就能看得穿罗成的想法?

    罗成的表情都变得微妙了,“不得不说,颜米,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把你捡回去了,你的能力超乎我的想象。”

    颜米很平静地说:“嗯,谢谢你当初丢掉我。”

    罗成并不生气,反倒笑了笑,“现在我们再来慢慢培养你的能力也不迟,你的天赋很不错,”他一下子就把他和颜米划分成了“我们”,有些清高自傲地勾起嘴角,这样的表情是一向装得热情爽朗的他不会表现出来的,之前他在漫展的舞台上因为总部外勤组的挑衅而暴露出来之后就没再继续掩饰了,“如果你肯相信我,我能让你发挥到你无法想象的程度。”

    罗成的声音慢慢地压低,充满了蛊惑的力度,能够引诱最为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去侧耳倾听他的话语:“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我就能帮你实现任何愿望,只要你想——”

    颜米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就在总部外勤组的组员们把心都提起来的时候,他依旧那么平淡冷漠地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虽然说不接受罗成的引诱是好事,但是他的话似乎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罗成却不想放弃,试图拽着孤高清傲的他走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坛,走进这红尘俗世里,“你确定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而不是因为你以前得不到,所以就跟自己说,”他注视着颜米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令人信任的力量,“你对自己说,算了吧,得不到,那就不强求了。”

    颜米的目光明显晃动了一下。

    在玻璃窗外密切关注着事态进展的总部外勤组组员们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费蓉小小声地道:“这样下去不行的,罗成那个混蛋会催眠颜教授的!”

    丁有蓝有些弱弱地道:“罗成已经在试着催眠他了……”

    狄冰巧用手指掐住了自己的下巴,眉头紧紧地皱着,“罗成太肆无忌惮了……”

    乘小呆问道:“那我们要打断他们,把颜教授叫出来吗?”

    “再等等吧,”关键时刻还是平时看起来最不靠谱的祝孟天做了决定,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在总部外勤组里除了封容和林映空两座大山之外最有大局观的人,当林封二人不在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是祝孟天作为其他组员的领头人,这时候他看着审讯室里头正在对峙着的罗成和颜米,反手对其他几个组员做了个“噤声”和“静观其变”的手势,“我觉得颜教授他……”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也有些复杂,“不一定会受罗成的影响。”

    也许是罗成的话的确有些作用,颜米长久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罗成依旧紧紧地但又不带压迫力地注视着他,声音明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就是让人感觉像是一只蜘蛛在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眼前这个精致到清冷的男人一层又一层地裹进其中,罗成露出清浅的微笑,并没有那种主意得逞的得意感,反而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但是你真的甘心么?颜米,你不甘心的,我虽然没有看着你长大,但是这两三年里我一直看着你,你和小颜一样,对外面的人和事没什么兴趣,可是你们又耐不得寂寞,晚上一个人默默躺在被窝里的感觉是不是有点难受?你就没有想过……找一个人陪你吗?”

    颜米刚才明显动摇的目光又一下子冷淡下来,“没有。”

    罗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了然如胸,似乎已经看出了颜米心中的想法,语气都蒙上一股神秘的意味,“真的没有吗?我想想啊,你身边的人应该不多吧,除了上次那个无趣的方树平,那么剩下的就是……”罗成猛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声音反而变得愈发低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他很好?你就没有想过……”他的脑袋朝着颜米前倾,“永远得到他吗?”

    颜米的脸色倏然之间沉了下去,他本来就是那种是完全面瘫好像面部神经失调看不出情绪的脸,此时此刻却能明显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他一向平板到几乎分不清平仄音的嗓音里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他沉声说:“别动他——”

    “否则呢?”罗成前倾的脑袋慢慢地回到了原位,原本和善体贴的架势之中忽然掺杂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微的轻视感,他看着颜米,就像是居高临下的王者,谈笑之间便能决定下面那个人的生死,“颜米,你根本没有能力得到你想要的,也根本就没有能力护得住你想要的。”

    他的话太过戳人心肺,颜米的牙根微微咬紧,咬合肌绷得很厉害,双瞳投映出来的眼神都头一次显示出了攻击力,像是一头终于从沉睡中醒来被激怒的凶兽,明明不大也不强壮,就是沾染着缭绕中着无以言语的危险感,一字一顿地道:“我说了,别、动、他。”

    罗成达到了激怒他的目的,那种带着刺激性的表情便一下子全都收敛了起来,再度变回那副平易近人阳光体贴的样子,他盯着颜米的眼睛,语气满带着为他着想的担忧,“所以你为什么不试着变得强大起来呢?”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变成夸张的口型,每一个字都很慢,力图让颜米看得清清楚楚:“跟、我、走,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颜米的目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就在罗成的注视之下,几乎没有人能够逃离得来他精心准备的大网的陷阱,但是就在这一刻,颜米居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无论是带着攻击力的眼神还是咬紧了的咬合肌,都在罗成几乎胸有成竹的情况下重新变得清冷起来,甚至清冷到了冷漠的地步,仿佛是被砸开了冰面的大湖忽然之间又被一场大雪重新覆盖,结出更加厚重的冰层,他毫不避让地看向罗成,在他近乎隔绝世外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出现过那么剧烈的情绪起伏,出现过这么多不同的情绪变化,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心境重新稳固了下来。

    罗成看着他的表情,也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于颜米能够这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颜米就在他吃惊的注目之下,冷漠地道:“那你就试试看吧,罗成,”颜米的下巴轻轻一抬,高高在上,孤傲无比,“试试看,我的事情,你到底有什么插手的余地、”

    罗成惊讶过后,便挑高了眉头,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想去做点什么,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

    “也许我想要,”颜米漠然地看着他,“但我……不信你。”

    罗成的表情微微滞住。

    番外:初遇攻略

    初识百里梦鄢那年,封容正好十八岁,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亦应该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最美好的年纪。

    但是,那年,他惟一的亲人,身为异能力者的母亲死了,并且那么诚心地祈祷他活着日日煎熬,死了直入地狱。

    他母亲的死是因为心病——相思成疾,一下子拖垮了常年重病和被妖怪伤到的身体。

    封容知道,母亲一直在等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是一去不复返的男人,可惜,那个人不曾出现过,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打算认,或者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露水姻缘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们只是恰好在一次长达两个月的清理妖怪的任务中相识,然后恋爱,也许是战斗后的激情点燃了他们,但是一夜纵情后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就走了,徒留动了心的女人等着他的回来。

    那个时候,在任务之中他们用的都是代号,男人说,他会回来的。

    但是他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一直到封容的母亲死了,他自始至终都不再回来。

    母亲孤零零地下葬的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没有任何人帮忙举办葬礼,他一个人默默地弄好这些事情,在墓地前跪到半夜,最后顶着狂风暴雨冲到了山上的一个挖人心的狸猫妖窝前大开杀戒。

    彼时,他还不是能力卓越的灵执法部最高负责人,与其说是想报仇,不如说是等着对方来杀他。

    当他被打倒在泥泞中的时候,封容在想,也许,他是真的想要随着母亲而去,他根本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在哪里。

    那狸猫妖张大了血盆大口朝他的脖子扑来,桀桀的狞笑声刺耳无比,封容不躲不闪,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他是真的觉得,活着有点累。

    但讽刺的是,他没有死。

    在狸猫妖快咬断他的脖子的刹那,一条银蓝色的长鞭划破夜幕,破空而来,缠住了那狸猫妖,一绞,纷飞的血液和肉块,像是雨水一样甩到了他身上。

    封容一开始并没有注意是什么人救了他,只是觉得很绝望,那种绝望一点都没有被生存下来的事实覆没,而说令他愈发沉溺深渊。

    为什么,连死都这么困难呢?封容问自己,也问老天爷。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痛哭出声,狂风暴雨之中,少年的哭声如此悲伤而哀痛,后来封容成长为万人敬仰的灵执法部部长时,偶尔想起那时候自己软弱又肆意地掉眼泪,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生活可以改变一个人那么多。

    可惜不是看到这一幕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恻隐之心。

    “哭成这样,真难看。”一个悦耳却淡漠无比的少年的声音冷血地道,高高在上的语气,不耐烦的呵斥,令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块一般砸在封容的身上。

    封容一下子僵住了,他抽泣着抬起了头,看向那个毫不犹豫就斩杀了狸猫妖的人身上。

    雨越下越大了,啪嗒啪嗒打在人身上,很疼。

    银蓝色的长鞭散发出微弱但是足以视物的光芒,盘旋在眼前的少年身边,毫不费力支撑起来的结界挡住了泥泞和雨水,结界之中,是一个漂亮得可以让人忘了呼吸的少年,黑色柔顺的发,冰冷的轮廓,深邃的丹凤双眼,秀气阴柔的容颜,浅蓝色的衬衫长裤,很简单的打扮,但是没有华丽的衣物的掩饰,反而更衬托出了他的傲然凌厉,遗世独立一般凌驾众生,睥睨天下。

    封容从来不知道,原来漂亮这个词还能够来形容一个男生,但是他找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淡漠的少年嗤之以鼻地扫视了他一眼,但实际上封容觉得他根本没把自己真正地收入眼中,少年就轻飘飘看他一眼,这么无视了一地的血水和肉块,踏步就走了。

    从那冰冷的一眼中封容甚至可以看出来,少年的本意根本不是救他,只是刚好就在那个时机出了手罢了。

    封容怔怔地看着那个和他有着同样的丹凤眼少年离开,不同的是,对方的凤眼中有着他绝对不会有的风情和冷冽,不知道为什么,封容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和雨水,追了上去。

    彼时,他还不是后来那个强势霸道的封容,可是百里梦鄢不同,封容十八岁的时候狼狈得像条残喘的狗,而百里梦鄢已经能和天界的仙人地府的鬼族妖界的大能叫板,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百里梦鄢却几乎拥有封容想要却得不到的所有,封容没法不被这样的他吸引,那些年里,或许有喜欢,或许是真的爱,但是更多的是这个人活出了他渴望的永远无法想象的人生,令他忍不住靠近百里梦鄢,去走他走过的路。

    封容一口气冲到淡漠少年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但是少年理都没有理会他,继续下山,封容锲而不舍地跟着,一直到了半山腰,对方才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长鞭一甩,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声如寒冰,眼神如圣人,俯瞰一蝼蚁,“再跟来,我就杀了你。”

    封容浑身一颤,噤若寒蝉——他不认识这个人,却是打心底里知道,少年说得出做得到。

    他很强,从刚才的出手和长时间维持结界就可以看出来,这是在即使有个身为异能力者的母亲的教导下,此时封容也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明明看起来比他还小,但是却强得令他望而却步……真羡慕呢,如果他像是这个少年这样强大,他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封容看着他,滚烫的泪水再次伴随着冰冷的雨落了下来,“我唯一的亲人去世了……”为了报复他,她死得毫不犹豫,“……你可以陪我一下吗?”我看着你,就觉得,要是能成为你,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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