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玉漏猛地抬起头,几乎是难以置信额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眼里似有水光。

    江云妧轻轻勾了勾嘴角,又继续说:“可是那位的命令,你又不得不服从。”

    她的手用上了几分力度,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家显然没什么力气,对于玉漏来说感觉仍是微不足道,不痛不痒。

    但这力道足以给她某种慰藉,让她莫名的心安。

    江云妧声音很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黛浓和蓝浅就像我的家人,可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外人。蓝浅那丫头开始特别怕你,可是现在与你最亲近的也是她。”

    说道蓝浅总忍不住勾起她的伤心事,她便不想再提了。

    于是换了个话题:“我还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们断不能安稳无事的活到今天。”

    她放缓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拖得轻缓:“你不必愧疚。”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如果你觉得没法复命的话,我帮你去和他说。”

    她也知道谢青临自有一套御下的手段,出了这种纰漏,他怕谢青临将罪过算在玉漏头上,恐怕她会受到惩处。

    跟了她两年,她已经把玉漏划在“自己人”的范畴内。

    虽然是谢青临的人,但不管怎么说,玉漏现在直接听命于她。

    玉漏已经眼眶通红,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她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会流泪了呢。

    江云妧站起身,手上用了力道将玉漏扶起来。

    “我还有事要你去做,现在可不是丧气的时候。”

    玉漏喉头微颤,顺着这力道站了起来。

    她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一言不发,江云妧也不再看她,知道她大概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冷静一下,径自去里屋取昨天写的那封信,不作打扰。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差不多了,玉漏也平复了心神,胸口的起伏渐渐恢复平缓,她又变成了那个从容冷静的下属。

    江云妧走出来,手里拿着折好的信:“我觉得,光靠我们可能找不出来幕后的歹人,必要时候可能还要靠你家主子相助。”江云妧朝着玉漏眨眼,晃了晃手中的信,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她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心里如此想着,玉漏唤来信鸽,将江云妧那封信绑在鸽子腿上。

    也对,殿下瞒她都瞒得很敷衍。以江小姐的聪敏,猜出来是迟早的事。

    殊不知,江云妧只是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而已,她无需费力的猜测,只要看上那么一眼,就能在千千万万的人群中将他认出来。

    江云妧和玉漏两人一同看着这较小的生灵向高空飞去,羽翼伸展,倏忽就飞出了很远。

    这时候天上浓云密布,太阳将出未出,只有几缕光透出来,将几朵云染成了淡金色。

    鸽子愈发飞得远了,洁白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直至消失不见。

    太阳光变得刺目,原来是太阳升起来了,浓云纷纷退散,耀眼的金乌从起伏的山峦中一跃而出,光芒射向大地。

    玉漏将头转向东方,刺眼的阳光逼得她不得不眯起眼,不苟言笑的脸上添了许多温暖的色彩。

    江云妧隐约看见有水珠凝在她眼角,再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今天的阳光确实太刺眼了,她想。

    “嗝——”

    公鸡报晓了。

    无相寺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无论世间发生了什么,都与潜心修行的僧侣无关似的。

    前任住持穷尽毕生之力推算出“紫薇降世”的卦象,随即便撒手人寰。

    他指定最年轻的弟子归远继承他的衣钵,那些比归远资历老的师兄师姐们没有丝毫不服,只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就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无相寺中的人似乎已经超脱出红尘之外,对这些“俗物”毫不上心。

    而且归远当上住持以后,也无心打理,只空领了个名号。

    他一心参悟佛法,甚至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将这担子抛给自己。

    但是这话他问不出口,因为他的师傅已经变成了佛骨塔中七颗舍利,永远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

    “师傅,您唤弟子前来有何事?”

    声音清冽,凝冰塑雪。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眉目俊秀,神态清冷。

    这少年自然是澜亭了,两年之前他拜入无相寺,修习《度厄书》,他颇有灵性,又沉得住气肯吃苦,因此两年间获益颇多,已小有所成了,周身萦绕着一股沉静平和的气息。

    来之前他就隐隐有一种预感,这预感让他的心脏跳得极快,周身血液温度都变得更高了。

    归远不答,反而含笑问他:“你这两年,是不是一直盼着下山?”

    “没……没有。”澜亭干巴巴的回话,好像自己也没有多自信似的。

    果然,他猜对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你以为为师看不出来?江小姐走后第一个月,你每天都眼巴巴的瞅着寺门……”

    归远是寺中年龄最小的,与他那些老气横秋的师兄师伯大有不同,甚至偶尔还会开几句玩笑,当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面无表情不是因为他天性冷淡,而是懒得去做出表情来应付,调动五官的肌肉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觉得大部分任何事都不值得他为之这样做。

    澜亭白皙如雪的俊脸染上薄红,恼羞成怒似的,偏他又无法做出什么反驳,只得盯着地上的石子,十分哀怨。

    师傅说的是实话没错。

    归远见目的达到,也不再为难他,突兀的说:“你如今可以下山了。”

    澜亭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师傅,他心心念念的愿望,竟然成真了!。

    “去吧。”归远轻轻地转身,他向西北方向遥望,“不要让那位女施主久等了。”

    澜亭突然就悲从中来,哽咽着:“可是……”

    这个他生活了两年多得千年古寺,就要与他作别了?

    自有记忆开始,他就随着当初那个戏班四处流离,没有固定的归处,后来被纨素带回家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可他仍然每天都处在一种痛苦之中。

    纨素常常对着他以泪洗面。

    他没有痛觉,不知道那些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伤口是怎样的触目惊心,纨素却心疼他,整日愁眉不展。

    他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说一个字。

    归远轻轻摇头,不理会他的“可是”。

    “你天资聪颖,我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日后务必勤加修行,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归远叹息一声,十分怜惜这个短命的弟子。

    澜亭现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是无相寺、是归远师傅让他得以苟活二十年,对此,他已经知足了。

    “缘分已到,我不能再留你。”归远的声音像是要消散在凉风里。

    澜亭含泪深深拜倒:“师傅,弟子告辞。”

    少年要回到红尘中去了。

    虽已告知谢青临,江云妧仍未放弃在朔郡的搜寻。

    她还没有正式向他开口寻求帮助,也不知道谢青临已命京城禁军严加盘查,四个城门封得滴水不漏。

    正月十八。

    距离蓝浅莫名失踪已经过去了两日。

    这一天她们去到了城南。

    举目望去是层层叠叠的起伏的山,寒冬草木尽枯,只有松柏显露出苍翠色,但也不像春夏时节绿的丰盈。

    几条狭窄的山路穿梭其间,不仔细去观察很容易就忽视。

    翻过这些山就是洛京。

    一国之都照理说应该是四通八达,可洛京明显不合常理,不知道当初谢氏王朝的创始人是存了怎样的心思将都城定在此地。

    刺骨的寒风刮在江云妧柔嫩的脸上,她不动声色的咬牙忍住了。

    是她自己非要跟出来,再多的苦也得受着。

    她和玉漏同乘一匹马,事实上玉漏已经为她挡去了大部分冷风。

    除了冷风,还有大腿上火辣辣的疼,两辈子她都没有骑过马。

    她举目望向高高的山峰,此时一直黑色的鸟哀鸣着飞在上空,她突然想到,莫非谢氏先祖们早已预料到终有一日会有北方来的铁骑踏破城门,因此才故意为之?

    她迅速摇了摇头驱走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路两旁尽是枯枝,叶子早就落净了,单调得很。

    而且春天还没有来。

    她百无聊赖的将目光从一颗颗的枯树上扫过,忽然见一抹亮色吸引了她的眼球:

    一截鹅黄色的绢带绑在树干上!

    “等一下!”江云妧连忙让玉漏停下。

    她从马背上跳下来,小跑着向那棵树赶过去。

    玉漏看着她跑的方向,也注意到了缠在树上的绢带。

    明亮的鹅黄色,质地柔软,细线锁边,隐隐还有用同色的丝线绣上去的仙鹤纹样:是蓝浅常用来束发的那一条!

    “这玉色绢带是蓝浅绑在头上的!”江云妧惊喜的欢呼出声。

    玉漏将绢带从树上解下来——它打了个颇为巧妙的结,解下来还颇费些功夫。

    她翻过来翻过去的确认:“就是这条,不会有错了。”

    江云妧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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