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

    是墓文。

    青石白字,碎石飞舞,余音回荡。

    宁红豆横剑笔直,大滴大滴的汗水随着手腕的抖动从额头飞溅出去,眼眸冷峻,字迹刚毅。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刻字,反而是在一剑一剑的把那些客死他乡的将士拽回来,然后将他们刻到石碑上,给他们一个黄泉的家。

    一剑接着一剑。

    木剑上飞舞着一抹细小的剑气,宁红豆将力度控制的极佳。

    她不是书法大师,也不是绝世工匠,可她的眼,见过无数的血,跟着叶飘零看过无数的山河,她的心满是热血,她的字激昂澎湃。

    宁红豆不是唐王,她也不曾为唐国血战,可也不知道为何,站在这岁山皇陵,刻这二十万个名字,握着这阴间的花名册,她有些想哭。

    泪腺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从鱼肚白到暮色苍茫,宁红豆剑未曾离手,刻了一万零一百个名字,两万八千三百二十二个字,剑气不曾收敛,虎口都崩裂了口子。

    咬着牙。

    宁红豆一直刻到伸手不见五指。

    今夜没有明月,也没有星辰,一片漆黑。

    宁红豆刻了一天的字,斐惊蛰看了一天,这时候终于开口说话:“这些字,刻的是什么?”

    宁红豆收剑回身:“死人。”

    斐惊蛰好奇的问:“因何而死?”

    宁红豆指指北面:“因战而死?”

    斐惊蛰一愣。

    宁红豆仿佛能看清斐惊蛰的表情:“你的屋里满是兵书,应该能猜到。”

    斐惊蛰正容:“北境?”

    宁红豆摇摇头:“请我刻字的人没有说清楚,可我知道,在坠马草原上有二十万唐国亡魂,这书册中也刚好是二十万人的花名册。”

    能修入二境,怎么会是真的痴呆憨傻,宁红豆点到,斐惊蛰当即领悟。李天意虽然没有告诉宁红豆真相,可李天意也不知道,宁红豆在梅山深处曾抓了一位割草人。

    那割草人告诉宁红豆,坠马草原的二十万唐军已经全部战死,残余逃兵还会经历一茬一茬的收割,真正能逃回洛阳城的,少之又少。

    旁人不知。

    从北境回来的肥猫应知。

    锦衣卫所的徐帘幕不会不知。

    一大箱子的书册放到李天意的手中,他自然也知。

    李天意心里痛,但他不能表达出来啊,他想哭,只能吃辣椒馅儿的馄饨假装被辣哭。他想给自己父皇,想给那些将士们做些什么,可他无能为力。

    这事儿肥猫不会去做,徐帘幕不适合去做,锦衣卫的人都不合适,他们只能去做李天意身后的影子。

    所以,刻墓碑冥文成了一桩买卖,李天意一个字十文钱请了宁红豆这个不起眼的剑修。

    肥猫说宁红豆有天赋,修为不错,刻字,绰绰有余。

    不仅是绰绰有余,还是洪福齐天。

    宁红豆第一次进岁山就遇上了斐惊蛰,这岁山,徐帘幕调查过,按照地图悄无声里的来自然可以,但谁能想到宁红豆会是个路痴呢。

    一路上早就惊动了守卫。

    本来宁红豆肯定是不可能好好刻字的,但有了斐惊蛰的出现,一切就不是问题了,将军府的少将军,那是真的没人会出来阻拦的。

    别说是刻字。

    就算是在这岁山上放火,只要斐惊蛰开心,随便放,大不了找人再灭。在官场上吃饭的人,眼眸跟心思都是通透的,谁能惹,谁不能惹,门清儿。

    斐惊蛰看不清巨石上的名字,但是他的心里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明天我帮你一起刻字。”

    宁红豆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行。”

    斐惊蛰坚持:“我愿意刻字,不是帮你。”

    宁红豆:“那你去别的地方刻,这青石是我打磨出来的,你别动。”

    斐惊蛰:“我也是唐国的将士,我有理由为这些名字做些什么。”

    宁红豆:“你想做,随便,可是不要碰我的石头。”

    斐惊蛰一阵无力,这小妞儿怎么油盐不进呢:“刻墓文,人人有责。”

    宁红豆:“墓文?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在我这里就是一桩买卖,一个字,十文钱。”

    斐惊蛰:“你不要铜臭气太重。”

    宁红豆:“那是因为你有钱。”

    斐惊蛰:“好,你跟我讲买卖,那咱们就谈买卖,这字,我非刻不可,一个字,十文钱。”

    宁红豆:“我可没钱。”

    斐惊蛰冷哼一声,瞪着眼睛,指着自己:“我出钱,我给你钱,十文钱,我在石碑上买一个字的位置。”

    宁红豆再次摇头,然后很认真的思索片刻:“二十文,你给我二十文,我许你刻一个字。”

    斐惊蛰:“不行,就十文。”

    宁红豆:“二十五文。”

    斐惊蛰:“怎么还涨价啊!”

    宁红豆:“三十文。”

    斐惊蛰:“停停停,成交,成交还不成吗!”

    斐惊蛰都被自己蠢笑了:“你可真会做生意,你做剑修真是亏了,你应该去做商人啊,你肯定能富可敌国。”

    宁红豆眉眼弯成了一条缝儿,嘴角都露出了酒窝:“生意本来就是我谈成的,我不给你看花名册,你知道刻什么吗?我猜你肯定是有军职的吧,刻成这二十万的墓文,指不定能在军部大老爷那里谋个好印象。一个字,三十文,不贵,对吧,真不贵!”

    斐惊蛰伸手指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军部大老爷?军部那群龟孙子,有一个算一个,谁敢给自己定印象?吓死他们!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心里这样想,斐惊蛰不会这样说:“宁红豆这么有趣的姑娘,遇到一个,多不容易,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万一又变成那些莺莺燕燕的模样,多没意思。”

    赔钱就赔钱吧。

    一个字三十文,一共能有几两银子……

    滴答滴答的雨滴声,砸在洛阳城的青石路上,夜市的菜摊旁,芹菜穿一身微湿的道袍:“大婶儿,您这菜怎么卖啊?”

    卖菜大婶儿:“二十文一斤。”

    芹菜吃惊的说:“这么贵?清早的菜新鲜贵些有理,这晚上的菜也这么贵?”

    卖菜大婶儿:“不是晚上贵,是卖给你贵,你买,就是二十文,你不买,就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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