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窒郁暗影之地。传说那里是光芒永远照耀不到的贫瘠土地,生命停滞,死亡猖獗,远古的亡灵于此徘徊。古老的守墓人便居住在黑森林,他们是光明和黑暗的一道屏障,亦是一处危极险象的关隘。

    亡界存有生灵,奥伦丁禁锢亡灵于暗影大地,黑暗存有光明,阿温哈伊看守牢门于暗影森林,全然的希望之源便是佩希尔维护的人类大陆。当黑暗肆虐,暗影之地即将陷落之时,人类大陆定会带给蛮荒之地无尽的光明。

    三人各尽所职,之间保持着微妙的涟漪,看似相隔甚远,星星之火便可影响整个大局。

    但佩希尔学士的话让沃拉冈感到不安。蜻蜓镇事件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沉睡千年的契约书在一夜之间被破坏,旭日东升的和平年代将转眼之间进入垂暮,死亡不会怜悯任何人,唯有自己去争夺生的权利。

    沃拉冈带着忧虑和不安乘上了一艘双桅渔船,出海时正是烈日高升,眉岩城的峡湾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船、商船、木筏、划艇、驳轮,他们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从拥挤的峡湾驶出。前方湛蓝无垠,直至天际,海鸟在船只的头顶盘亘翱翔。徐徐微风拂过,船长一声高呼,水手敞开风帆,船速逐渐加快,身后的陆地愈来愈小,直到消失不见。

    之后的四天行程海面风平浪静,等到了第五天,他们遭遇到了一场小规模的暴风雨,除了关在船舱里的两只山羊溺水而亡之外,没有任何人遭遇不幸,这要得益于经验老道的水手和临危不惧的年迈船长,沃拉冈心有余悸,他庆幸这是佩希尔学士为他安排的船只,否则任务一定会永远沉在海底。

    暴雨过后的一天半时间,船只一直沉浸在阴雨绵绵中,没有风,没有海浪,云层暗淡,雨水无休无止。直到第七天的黎明,东方的地平线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船只在一处窄小且破旧的码头靠岸,此地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城镇,沃拉冈并不清楚它的名字和由来,他甚少来到东方大陆,鲜有几次也不过选在了距离这里十分遥远的地方靠岸。他走上码头,巡视着周围的环境,倘若‘驰风’在附近,那么骑在它背上的一定是来自绿刺国度的骑士或者装扮穿戴华丽的贵族。几经寻找,却并未见到‘驰风’的踪影。

    “年轻人,请随我来。”一位老妇人在一旁轻声念道。

    这委实令沃拉冈大感意外,“你认错人了。”

    老妇人佝偻着背,褶皱的皮肤紧贴骨骼,消瘦的脸庞了无生气。她回过头来,露出一抹骇人的微笑,“那么你并不是黑衣人了。很抱歉。”

    “你怎么认得黑衣人?”沃拉冈特意将身上的黑衣斗篷用皮衣遮住,胸前的星辰纹样挡在里面,没人能分辨得出黑衣人,但她是如何做到的?

    “黑丘山的书信,年轻人。这方圆几里之内,就只有这一艘船靠岸,也只有你是唯一披了几层衣服的傻瓜。”

    沃拉冈不敢相信手握‘驰风’的竟然是个年迈的老人,她的身体孱弱不稳,走起路来还要靠着手中的木杖支撑,佩希尔学士究竟打着什么注意。沃拉冈收回惊讶的表情,“说来也是,那么请你带路吧。”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街巷,穿过热闹的集市,绕过郁郁葱葱的林园,再次进入街巷,最后在一间废弃的马厩看到了那匹马,它全身赤黑,看不到半点杂色,结实的肌肉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阳光在它的身上折射出斑斑光纹。没有缰绳和嚼子束缚它,唯有脚下的一汪清水。

    老妇人递给他两个苹果,“你的路有可能一去不返,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希望我们能下次再见。”她笑起来如同发狂的山猫,狰狞恐惧。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沃拉冈欣然接受了她的馈赠,他不想与她长时间的畅聊,纵然她没有身披黑衣斗篷,且收到了黑丘山的书信,但是……。“感谢你的警告。”他来到坐骑前,手掌拂过光滑温暖的皮毛,并轻声对马匹说道,“这段旅程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接受,我们现在就启程。”当他跳上马背,准备离开时,他回头告诉老妇人,“当我从黄昏古堡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将生死抛在一边。再次感谢你,如果那艘船打算返回到西方,就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里,因为世风日下。”

    于是沃拉冈并没有停留在小镇休息,而是径直的朝着东方疾驰。从黑丘山出发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天的时间,而前方的路将同样耗费他更多的时间。在他离开的当天破晓,他特地翻阅了东方大陆的地图,这片土地人烟稀少,绿刺国度的沙塔罗斯、穆尔海因和基奥斯远在艾里冈森林的东方边境,距离他的位置近千里之遥,并且他的路线不会穿过绿刺国度的疆土,几乎大半的路程都在辽阔的浮海平原当中。这会是个有意思的旅程,他抚摸着腰间的包袱,两颗苹果上下颠簸,水袋中的水已经所剩不多,还好斯蔻迪为他做的梅兰果子可以让他安全渡过这段跋涉,直到抵达最东方的小城前哨镇。

    随着深入内陆,四野尽是无边的空旷,脚下杂草丛生,碎石嶙峋,鲜有林荫小河,却处处可见倒卧的枯木。这也让沃拉冈不再奢求能在路上喝一口冰凉的清水,或逮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但胯下的坐骑似乎并不在意这片死寂般的荒凉,它的速度和耐力超越了任何马匹,即使是西泽人所骑乘的战马也不及驰风的一半。他思及此处,又一次想起了佩希尔学士的话,在以往,不论执行什么任务,他都没有受到这番待遇,而这次却不同,佩希尔学士为他安排的一切仿佛在告诉他‘命不久矣’。也难怪,按照正常年龄来说,我早已年入膏肓。

    第一个夜晚,他选在一处较高的山丘休息,火堆为他提供了唯一的温暖,却不能为他带来内心的平静,驰风静静的在山腰间漫步,沃拉冈虽然看不到它,却能感觉到它就在自己的附近,并且始终没有离自己远去。随着夜晚渐深,温度越来越低,沃拉冈便在可见的视野里寻找能够燃烧的碎木枯草。然后就着暖气吃掉了老妇人送给他的两个苹果。

    在他入睡之前的,他看到北方的天际露出星点火光,自东向西缓慢的移动,火光飘忽不定,忽隐忽现,有时聚集成一撮明亮的黄色,有时分散成点点红色,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越来越远,直到完全隐没。沃拉冈本想将火堆烧得旺一些,这或许能引他们来此,也好打听些关于东方土地的消息。但这里可用的资源委实太过贫瘠。他怀疑那匹马真的能吃到嫩草么?他和衣而卧,凝视着闪烁的星海,烦乱的思绪令他的周围不再那么平静,直到疲倦袭身,眼皮沉重。徐徐冷风吹过砂石,掠过草地,发出凄冷的哭嚎,火堆仍有余烬,就像舞动的磷火。沃拉冈闭眼倾听,最后陷入了不安的沉眠。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正巧看见从东方地平线射出的第一缕曙光,一瞬间,沉浸了一夜的潮湿冷气被一挥而散。沃拉冈费力的起身,经过一夜的蜷缩睡姿,令他的全身无比僵硬。他顾不得整理自己,而是直接奔着山腰的驰风而去,早餐便是一块又甜又腻的梅兰果子。斯蔻迪喜欢这个口味,其他人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品味,如果换做赛伊,那么他一定会将梅兰果子做成蒜酱牛肉的味道,如果是努尔扎伊的话,估计梅兰果子就会成为一块不折不扣的酸奶酪。

    第二天依旧是在浮海平原的腹地游荡,有时他会因相似的地形而晕头转向,紧接着他便会咒骂驰风的愚蠢,如果换做骡子和驴子,或许早就走出了荒野。然驰风并不理会沃拉冈的抱怨,它始终保持着匀速奔跑,哪怕是跃上土丘,顺坡而下也不例外。于是渐渐的,沃拉冈打消了对驰风的看法,他反倒觉得自己才是个愚蠢的笨蛋。

    随着日头迅速西垂,一天的行路终将告一段落,此地依旧与之前如出一辙,如果不仔细辨认,还以为又回到了清晨的出发点。而今夜与其陪伴的依旧是荒野星辰、寒夜冷风、摇曳火舌以及强壮异常的驰风。紧接着,相同的情况同样出现在第三天和第四天,直到第五天的行路,路途才有了微妙的变化,这来自于驰风,沃拉冈能明显感觉到它的路线发生了改变,但他并没有阻止坐骑的判断,他心里清楚,现如今,坐骑要比他聪明得多,至于它是如何思考,如何辨别方向的,大概只有天上诸神能读懂吧。

    渐渐的,远方出现了一条绿色的细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随着接近,线条变为囊括东方的绿幕,从北至南望不到尽头。“海纳因森林。”沃拉冈拍了拍坐骑的脖子,“好家伙,比我预期的还要提前了两天。”马匹似乎听懂了沃拉冈的赞扬,它嘶鸣了一声,随即大步迈开,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土丘岩石迅速的向后掠过,扬起的烟尘在身后留下一条迤长的灰色影子。

    当进入海纳因森林,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没有路,只有浓密的森林和及腰高的灌木,枝桠在头顶织就出一张无边无际的绿网,脚下布满柔软湿滑的地衣,斑斑阳光透过树桠,照亮了攀附在绿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宛如深居于绿海汪洋世界中的繁星。这里从没被人踩踏过,以至于野生动物也从未尝试路过该地,放眼望去,原始的面貌肆意袒露,狂放且寂静。

    沃拉冈持着怀疑,从这里穿过真的能抵达德隆雪山山脚下的前哨镇么?他停缰勒马,坐骑在原地打转,马蹄敲打柔软的地衣,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沃拉冈不敢轻易深入这座陌生的原始森林,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后背的两把短剑,这能让他感到安全。其实他也在猜测着前方的路,可以肯定的是海纳因一定没有山贼和强盗,但不排除有亡灵存在,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其次就是最让沃拉冈担心的野兽,越原始的地方,野兽越凶猛。那么……既然前哨镇在海纳因森林的东端,就一定有从该地穿过的路,只不过驰风并不认得这条路罢了。于是沃拉冈再次跃上马背,手里攥着那把锋利的短剑,谨慎缓慢的游荡在海纳因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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