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这条路线的,没错,亚曼达俯身钻过横卧的枯木,然后绕过一片长满针刺的黑莓丛,站在一片开阔的蕨丛之中,表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又没了方向,该死的。他抬头看了看稀落的星星,浓密的枝桠恰巧遮蔽了辨清方向的星座。有四个星座是公认最准确的,北方的三角帆座,五颗星辰对准一颗最亮的星,那便是正北方。西边天空的烈鸟星座,锯齿展开就像燃烧的翅膀,双翅之间是正西。巨鹿座是个三颗明亮,三颗暗淡的星座,它位于南边天空,明暗交界永远是正南方。其次是东边天幕的羊角星座,高山子民的圣塔学士递呈天相报告书时,总会带上羊角星座,因为圣塔学士认为羊角星座可为辨别一切的窥镜,星座的左角尖端是正东。

    亚曼达又掉头摸索着回到之前来过的地方。自己走过的足迹竟如此明显,反观凯罗尔前辈和伊童前辈的足迹就像风拂过一般,很难辨认。他俯下身子,一点一点的寻找,没走过十步远,足迹便凭空消失。他恨自己当初没有跟伊莉娜老师学会矮人族的‘流萤之光’。他恨自己当初没有领悟侦察者追踪足迹的本领,如今看来,简直和瞎了眼的狗没有区别。

    他双手狠狠抓住头发,表情因无奈无助而扭曲。"怎么走?怎么走?正确的方向是哪?为什么没有走过的痕迹,就不能留下个脚印或者其它的什么!凯罗尔前辈!伊童前辈!……"回声在森林扩散,亚曼达听着自己的声音自责万分。"怎样才能成为像伊童和凯罗尔前辈一样出色,十年?一百年?直到世界末日也未必可以!我真是没用,真是不配做黑衣人!……希望他们不会遇到危险,我做不了什么,但我可以为他们祈祷,祈求格雷温星辰保护他们,让他们安全的回来!"他对着大树祈祷,对着泥土发誓,最后发现自己荒唐的行为简直是个没脑子的动物。星辰就在头顶,我应该向星辰祈祷才对呢,你怎么这么笨。

    正当亚曼达自责抓狂时,远方的森林朦朦胧胧出现了蓝色的光线,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光亮很微弱,如果不抬头认真看很难发觉。亚曼达找了一块开阔的地方,仔细的看着远方的光线。意识到自己竟然离他们那么远。发发慈悲,在我抵达之前,希望你们能安然无恙。

    又经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奔跑,头顶的蓝光逐渐暗淡,最终消失。他穿过一片芩树林,站在了蓝光闪烁的位置,四周寂静无声,血腥弥漫。

    “亚曼达,是你么?”他听到了伊童前辈虚弱的声音,转头看时,树根下蜷缩着一个黑影。

    “伊童前辈?”亚曼达小心靠近,确认无疑后才跑上前去扶她。

    “你个笨蛋,终于找到了。先不要管我,凯罗尔受了重伤,你去照顾他。”

    "伊童前辈!对不起我太笨了,太没用了!恩,放心吧,我这就去!"亚曼达转身跑去找凯罗尔,眼泪几乎快掉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巡视着周围,看见凯罗尔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大剑陈于他的胸前。血泊中有一只断掉的胳膊,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昏迷的凯罗尔,希望凯罗尔前辈只是因疲劳而倒下,希望那一片血迹和那个断掉的胳膊是敌人的,更希望凯罗尔前辈没有大碍,但这一切都是想象。

    亚曼达看到眼前的凯罗尔顿时瘫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将凯罗尔依偎在自己的身旁,确认过还有呼吸后,不安的心才落了下来。"我没有及时帮上你和伊童前辈,但我会安全的将你带出这片森林,放心吧!凯罗尔前辈,我说到做到!"

    寂静中,亚曼达升起了火堆,对伊童和凯罗尔进行修复性的包扎,伊童看着昏迷的凯罗尔不禁的咬着牙,环抱肩膀自言自语。“我的脚让我行动变得迟钝,否则我一定会让她好看,我恨这里,恨北角森林。”

    一阵沉默之后,“对不起”亚曼达轻声说道。他低着头照顾着凯罗尔,并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悔自责。

    “这件事你是改变不了的。从组织交负任务那天起,组织传达给你的命令就是让你细心学习,学到一路上所看到的,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不过我要留给你新的任务,护送凯罗尔回到黑丘山。”

    “可是,奥蒙德他们……。”

    “去朽木镇就是送死。”伊童打断他,“你看到没有,凯罗尔的手臂被砍断了,你想知道是谁做的么?没错,就是你喜欢的莉莉欧,你要说什么都没用,安全护送凯罗尔回黄昏古堡,接下来的时间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古堡,直到凯罗尔恢复生气为止。这是你应该做的,也是你唯一的赎罪方式。”

    亚曼达一听,心脏跳的猛烈,所有的罪恶感闷得他上不来气。赎罪,赎罪的方式,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是怎么了。他看到斜在伊童身旁的短剑,恨不得一把抢来,将自己的喉咙割断。“我……我该死。”他抬头看着伊童,她的脸色好难看,她比我还要伤心。“请你原谅我,伊童前辈。”

    伊童同样抬眼注视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眼神充满了质疑。“那么你就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足够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再看一眼亚曼达,整个夜晚都是在冷清中度过的。

    第二天清晨,森林雾蒙蒙的一片,没有鸟叫,看不到阳光。亚曼达本想找来一些干柴架起火堆,可木柴浸满了水份,潮湿的空气不留任何火源。她想叫醒伊童前辈,一想还是算了。她很累很伤心。他来到凯罗尔身边,凯罗尔前辈也在沉睡着,他苍白的面容没有呈现一丝痛苦,清晨的雾气覆在他的脸上。亚曼达为他擦去脸上的水雾,整理潮湿的黑发。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颗梅兰果子,乳白色的豌豆状果子外部裹着一层坚硬的甜汁壳,经一路的颠簸,梅兰果子变得柔软易碎,但凯罗尔前辈还是无法咀嚼,无法下咽。

    凯罗尔取来一片挂满露水的叶子,将梅兰果子夹在中间,然后按碎细磨,直到变成粘稠的果酱为止。他又在手心里收集一捧露水,果酱放在手心,搅拌直至变得不再粘稠。然后一点一点喂给凯罗尔前辈吃。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凯罗尔前辈变得越来越虚弱,也就只有这样,他的状态才会越来越好。

    他想起了站在树下的莉莉欧,那个披肩银发,幽绿双眸的女孩,那个透露着忧伤的女孩,又忽然发觉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她欺骗了我,她本不能找到我们,而是通过我才达到了她的目的。亚曼达想到这里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他不恨她,他恨的是自己,简直连猪都不如的自己。他拾起一根木棍,断成两截,合在一起,再次折断。手掌的虎口流了血,便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抹掉。他看着血与水融合,稀释的鲜红再次被雾气填埋,听着凯罗尔前辈微弱的喘息和伊童前辈深沉的呼吸。如果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和凯罗尔前辈交换手臂的,如果真的可以,伊童前辈还会恨我么?

    只听伊童不安的呢喃了一声,她蜷缩着睡姿,兜帽披在头上,只露出伤痕累累的脸庞。她又做噩梦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时凯罗尔前辈会特意叫醒她,有时她也会被自己的噩梦吓醒。每次醒来,她都会陷入几刻钟的沉默。没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她也从来不说。

    雾气开始逐渐变淡,森林响起了晨日的鸟鸣,头顶原本白茫茫的一片,此刻露出了枝桠和天空交织的绿色和蓝色。亚曼达开始为凯罗尔前辈更换伤口的包扎布,他小心翼翼的解开绳结,一圈圈的绕开布条,流脓和血水顺着伤口流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血是止住了,但伤口表面爬满了黑色的线条,从肉块内溢出的血也是黑色的。伤口不应该流黑色的血,亚曼达暗想,他不敢触碰,生怕凯罗尔前辈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于是转身晃了晃还在熟睡的伊童。

    伊童蠕动着转过身,她的气色很差,亚曼达能看得出来。她摘下兜帽,目光呆滞的看着昏迷的凯罗尔,然后又看了看亚曼达。

    “伊童前辈,凯罗尔前辈他,他的伤口不应该是这样。”亚曼答道。

    伊童拨开凯罗尔的衣袖,表情骤变,“他中毒了,我们快走。”

    “去哪?”

    “不要再问我这么傻的问题。”伊童走上昨日打斗的战场,正低头寻找着什么,最后她从一块黑色泥土里挖出了一柄短剑,那是伊童前辈的短剑。在亚曼达的印象里,黑衣人组织中使用双剑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沃拉冈,一个是伊童前辈。他对沃拉冈不了解,几乎从未说过话,但伊童前辈对沃拉冈的评价似乎很高,尤其是爱莎拉和奥蒙德。爱莎拉很倾慕沃拉冈,奥蒙德和沃拉冈则是最好的朋友。

    伊童用树枝抹掉剑上的烂泥,然后在露水的草坪上甩了甩,剑身立刻变得干净了许多。她一边用衣袖擦拭,一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你负责背着他,我帮你拿大剑,我们去之前休息的那条河边,马应该还在那里呢。”

    我倒不报任何希望,我的马见到了莉莉欧就像见到了一只饥肠辘辘的狼。亚曼达没有回应,他为凯罗尔前辈带上兜帽,背在背上的时候,自伤口扑来一股恶臭。他掩盖口鼻,跛行在后,伊童在前面带路,凯罗尔的大剑对她来说委实过于沉重。“我帮你吧,伊童前辈。”

    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的路还很长。”伊童回答。

    是啊,还有很长的路。凯罗尔虽重,但亚曼达宁可将他背到西方的圣湖湾甚至远在东端的德隆雪山也在所不惜。我再不能拖后腿,不管前面路有多难,绝不。

    他们穿过一片片树丛,绕过沟壑,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抵达了那条小河边。在这里没有看见马,只有那堆黑色的篝火余烬和被践踏过的草地。他们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朝着忘角镇的方向走,伊童始终在前面带路,她用短剑削去及腰高的蕨类植物,砍翻刺棘,折断倒木,有时会往前走出很远,为亚曼达和凯罗尔寻探路况。而亚曼达就没这么轻松了,他心里清楚,凯罗尔前辈中了毒,谁都不清楚这种毒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会不会危机凯罗尔前辈的性命。所以他必须加快速度,不能有半刻休息,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他都在不停的赶路。只要累不死,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停下来,他暗自发下誓言,我一定会救你。

    北角森林茫茫绿野,其名来自白裙之湖——日娜湖。日娜湖位于北角森林的南端,周边绿野平畴,稀落村庄十分众多,当地的放牧人习惯以日娜湖的位置去命名周围的地形,因此位于日娜湖北方的森林被起名为了北角森林。贯穿森林的小径很多,日娜湖、长青亭、忘角镇、鹰鸥村、袋鼠村和西泽镇的路都处在森林其中,当然最宽的路还属忘角镇与西泽镇的路,一旦朝东走出了北角森林,就能踏上‘圣洁锦带’,其道路笔直,两侧平原辽阔,站在‘圣洁锦带’上便能眺望到南方地平线的白色光影,如同镜面,如同晶莹琉璃,那就是白裙之湖。

    两人在午日抵达了忘角镇通往西泽镇的主路,也走出了北角森林一半的路程。数不清的车辙压平了道路,令这里变得平坦易行。伊童建议他们在路边稍作休息,她递给亚曼达一颗梅兰果子,视线随即转向路的东面。“这条路我走过,前方不远有座桥,它的上游就是我们曾经休息的地方,下游汇入白裙之湖,这里来往的行人应该会不少。”

    我没看见任何人影,亚曼达一边咀嚼着果子,一边寻着伊童的视线来回张望。说真的,她对我的态度在好转,我真的很开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希望能来一辆马车,我们就能快一些到达西泽镇了。”

    “西泽有个巫医,听说从前来自朽木镇,她走过很多地方,也和矮人族接触过。”伊童看了看昏迷当中的凯罗尔,“或许她能救凯罗尔。”

    等抵达前方的木桥时,恰巧他们的身后驶来一个车队。四名骑兵在前,身后是一辆两匹马拉的辎重,马车后面紧紧的跟着二十多个骑兵。他们全副武装,在树荫的斑驳光线下显得银光闪闪。一名骑兵的背上有高山雄鹰的旗帜,他们是西泽人,西泽之王霍尔海勒的骑兵。

    与此同时,西泽人也发现了亚曼达三人,前方的骑兵一挥手,整个车队停留在距桥一百多米的地方。马匹不安的原地打转,一名骑兵向另一名骑兵说了什么,他一夹马肚,朝着木桥飞奔而来。

    亚曼达将凯罗尔依靠在木栏旁,伊童则来到道路中央准备和这些西泽人交流。

    骑兵踏上木桥,桥面微微颤动。他审视着三人,并始终与三人保持距离。“行路的朋友,你们来自哪里?”

    “西泽以东。”伊童答道。

    “那个躺着的,他怎么了?”

    伊童没有回应他的话,并直接反问,“来自西泽镇的高山士兵为何会从北角森林的方向而来?”

    “我在问你话,他怎么了!”士兵不耐烦的喊道。这时亚曼达起身,士兵看到他的举动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紧忙抄起手中的长矛指向亚曼达,那匹黑色的战马更是惊了一下,一跃而起,嘶鸣了一声。

    亚曼达步步后退,“喔!小心你的马!”

    “他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中。”伊童说道。

    “受了什么伤,把衣服掀开,我看一下。”

    自从那件事之后,伊童已受了不少的窝囊气,这次她可不想再继续被这些赶路的士兵欺负,于是直截了当的说道,“倘若你要逼我这么做,受伤的就是你。”

    士兵见事情不妙,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我以为你会一剑收拾掉他。”亚曼达看着仓惶而逃的士兵,一脸茫然的说道。

    “我杀过亡灵,杀过强盗,不曾对无辜的人动过手,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那个士兵的表情和动作告诉了我们一个信息,他在担心害怕,但我感觉他的坐骑比他还紧张。”

    “并不是在害怕,你看,一辆装载货物的马车需要二十多名西泽士兵掩护,想必里面的货物比他们的性命更重要。”伊童回答。两人等待着西泽人的下一步动作,他们在树荫下交流了很久,随后一声命令,整只车队朝着木桥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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