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条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我多不少,但是关于他亲眼见过憋宝人给赤狐脱皮的说法还有待考证,先不说这种事情被他碰上的概率有多小,就算是遇见了,人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在深山老林里展示脱皮绝活不是。

    我一把把铁丝钢钩抢过来装进裤兜里,打岔说:“别说旁的,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五爪的赤龙雕是怎么回事?”

    “啥赤龙雕?”

    见金一条装傻充愣,我把赤龙玉雕翻了个个儿,说道:“五爪赤龙,你卖我八万块,褚玉璞当时要是抱着这玩意儿从辽墓里跑出来,那孙殿英还不得把翡翠西瓜敲碎了当夜壶尿了?”

    金一条眼尖,打眼就瞧见了赤龙趾上多出来的一根龙爪,眼睛都直了,“这是半年前从我手里走出来的那件啊?”

    我抱着肩膀,往椅子上靠了靠,“那你觉得呢?”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自嘲地笑笑说:“这么大个玩意儿,咋还能打了眼呢?”

    我说:“说实话,东西哪来的?”

    金一条看了我一眼,“土夫子手里收的啊。”

    我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就把脱衣筢掏出来在空中抛了两下,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看来金一条还是被我迷惑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西市大街鬼市上淘来的。”

    我强忍着用手里玩意儿给金一条脱皮的冲动,深吸口气说:“卖主呢,还能找到是谁不?”

    金一条点点头,“那孙子姓牛,道上的人管他叫牛二炮,我跟他打过不少交道,按说这孙子不会坑我啊。”

    见金一条坐在椅子上发愣,我抬腕看了眼时间:“我有个主意,明天是周一,西市大街鬼市正热闹,咱们去那里,你找到牛二炮,问清楚这东西的来历,也别跟他提五爪的事,问清楚东西从哪来的,谁手里出来的,我出钱,让他带咱们去见赤龙雕一手的主顾,见不到也无所谓,但是它的来历,你务必得给我打听清楚了。”

    金一条脸上的汗都下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哆哆嗦嗦说:“几万块钱的东西,你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啊。”

    “去你大爷的。”

    我摆摆手示意金一条赶紧滚蛋,他瞥了我一眼,站起身说:“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金一条走后,我盯着手里的脱衣筢发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憋宝人为什么会看中我这个小店呢?

    能入憋宝人法眼的物件自然都不是凡物,而问题的根源就出在了五爪的赤龙玉雕上面了,昨天晚上那两万块钱买走的物件,按照盗门的说法,老汉是来店里踩点来了,这就跟建国初改装乔扮成货郎在三岔河口憋走分水剑的南蛮子一样,他们这些人一旦瞅准了某一样东西,就会不死不休,而且极有耐心,手段神乎其神的。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我坐在柜台上重新将《探花录》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试图在这里面找到关于五爪赤龙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来历以及含义,同时也在等老汉去而复返,将鹿皮包袱和里面的东西拿走,我是做小本买卖的,在鱼龙混杂的老货行里战战兢兢存活到现在,不想一招被打眼,饭碗就此被砸个稀碎。

    等到了深夜,老汉也没有出现,金一条在筒子楼烤了些肉串,两个人坐在店里一边吃一边看着时间,等后半夜的时候,才把店里收拾收拾,金一条开着那辆七手的吉普车,带着我朝西市大街的方向赶。

    老天津人说“鬼市”,是因为集市里摆摊贩卖的东西,大多来路不正,比如偷抢蒙骗来的,也有挖棺掘墓盗来的,还有以次充好的,要趁天没亮看不清的时候出手。那些爱贪便宜捡洋落儿的主顾,特意摸着黑来逛。买卖双方不喊不叫,不嚷不闹,讨价还价拿手比划,一个个来去匆匆,就跟赶阴间集市似的。

    我记得一位老前辈他就讲过,鬼市里连卖孩子的都有假。解开婴儿的尿布,一兜子屎,但也让你看清楚了婴儿长的是“小鸡鸡”,因为裆上沾的尽屎,你就只能看不能摸,交钱抱回家洗干净一看才知道是个丫头,那“小鸡鸡”是人工做的。

    老天津的“鬼市”九河下梢有三个,西市大街里面的那个最大,沿老城墙一字摆开,由北向南,兴旺时能摆出二里路去。里面卖什么的都有,但不分门别类。出摊儿的谁来得早,谁先占地。

    金一条把车停在墙根下面,两个人步行往集市的巷子口里走,我最早的时候就在这里面练过摊,对这里也算是熟悉,牛二炮的名声倒是听说过,是个挑着筐专卖稀奇物件的主,在西市大街小有名声,估计找起来也不会太费尽。

    因为天黑,巷子里紧挨着城墙,影影绰绰站着蹲着好些人,我跟金一条一边走一边逛,鬼市里假货多,真货也不是没有,而且现在才刚三点多,正是好货上摊的时候,许多行里人只会在这个时间点挑东西,因为过了四点,好货被挑光了,剩下的也几乎都是赝品。

    金一条嘴里叼着烟,花五百块钱从地摊上挑了块青绿通透的蟾蜍,额顶上有快天然形成的红斑,买东西的小老爷说这东西不是好来的,俗话说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真是这么回事,打他爷爷那辈儿得着,家里就没好过,所以拿出来想卖掉。

    金一条没接他这茬,问小老爷,有没有见过挑筐的牛二炮?

    小老爷拿手指向巷子里面,说:“见着了,在墙根里面,不过你们得快点,刚才听他说有佛爷看中了他一筐的东西,卖完就得走了。”

    佛爷,津京地区常管一些大顽主的叫法,但有些时候也是指犯过事的飞贼。

    我和金一条对视一眼,收了东西赶紧往墙根的方向走,可是等到了地方,就发现竹筐还搁在地上,但人不见了。

    我打开手电筒照向地上的竹筐,竹筐里空的,看来货已经出手了。

    金一条看了我一眼,就问旁边摆摊的小老爷,牛二炮去哪了。

    “跟主顾拿钱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小老爷嘟囔了一声,就把头别过一边举手招揽生意,我和金一条商量了一下,坐在竹筐后面,点上一根烟,准备在这儿等牛二炮回来。

    金一条借着香烟的光亮把玉蟾蜍掏出来,对我说:“你觉得这玩意儿,能卖多少?”

    我扭过头瞥了一眼,那玩意儿虽然不大,质地也一般,但额顶上那块天然红斑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料,五百块钱入手,转手卖个两三千问题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玩意儿蟾蜍的造型,就让我想起那只癞蛤蟆,胃里一阵恶心,就没搭理他这茬。

    金一条识趣地笑了笑,用手在玉蟾蜍上擦了擦,又放回口袋里,然后咧着嘴说道:“你说这牛二炮出门的时候是踩了哪泡狗屎,上市就被人兜包,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咋我来的时候就没这好事呢。”

    “可能是你家门口狗屎太少了,狐仙闻不到味儿,就找不到你。”

    流传在鬼市的鬼怪传说很多,最著名的就是狐仙脱皮。相传慈禧太后过六十大寿,非得让手下小太监们准备狐裘,那时正逢国难当头,上哪里弄狐狸皮去呀?眼见着时限将至脑袋不保,小太监无奈之下烧香拜佛,还真有了回应,趁着夜色在鬼市上买来了极品狐狸皮,而卖家竟一个转身化作一缕青烟而去,再摸狐狸皮竟还是热的,小太监这才醒悟那卖家是狐仙化身,脱下皮来救他一命。

    这件事发生的地点不是天津,而是在北京的潘家园,不管到底哪种出处,也不管可信度有多少,各种传说都为鬼市平添了神秘感,商户们乐意传,游客们也乐意听,反正双方都开心。

    两个人坐在那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集市上来往的人流越来越少,我忍不住掏出一包还没有开封的中华烟递给旁边的小老爷,笑着问道:“这牛二炮是搬金砖去了吧,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小老爷掏出根烟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道:“那我哪知道去,要不你去前面的厕所看看,我看他跟人是去了那头。”

    我跟金一条对视了一眼,让他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看看,也正好有点尿急。

    西市大街的公共厕所就一个,专门给这里白天和晚上摆摊的小商小贩准备的,那个时候也没人打扫,只有隔一段时间运粪的大车来才给里面简单清理一遍,半夜里不用打手电,闻着味就能找过去。

    我先在厕所里方便完,走出门口点了根烟打算把空气里的味儿熏一熏,可眼还没抽两口,就瞧见在旁边城墙旮旯下面,站着一个人。

    本来是两个,一个刚走,另一个背对着我,面朝着墙里,勾着头不知道在数什么。我心知这八成就是牛二炮跑不了,把烟掐灭赶紧走过去,嘴里喊了声“牛二炮”,就见那家伙跟见了鬼一样,转过身,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扭头就跑!

    我看愣住了,可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就急忙跟着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喊:“牛二炮你别跑,我找你收货来的!”

    可是前面这家伙根本不听,撒丫子越跑越快,眼看着就要跑出城墙,却突然转过身迎面而来,吓的我赶紧往一边躲,可却见来人跑到面前的时候,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包袱塞进我怀里,然后转过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我一个人在城墙底下傻站了半天,看了看手里的包袱,那包袱没有裹紧,系在上面的扣刚好松开,露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体。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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