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遥夜沉沉,连星光都已不见。

    但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正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候。

    你若熬过黑暗,黎明便会到来。

    没有过不完的黑夜,也没有到不了的明天。

    ————人生亦是如此。

    无相原本润红的面颊,此时竟苍白的毫无血色,就连那轻捋长髯的手臂,也已在半空中停滞……

    无相大师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你可听仔细了?”

    圆聪质朴憨纯的脸上写满了正经,施一佛礼,道:“弟子自然不敢妄言,山下传的满城风雨,已是沸反盈天了!”

    无相大师叹气道:“真是不虞之变!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先行一步,再去派人探听一下虚实,我等随后便下得山去!”

    柳青和贾病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圆聪对无相说了什么。二人只当是他们少林家事,外人自然不便多话,因此并没有询问。

    烛光摇曳,荡漾生辉。

    圆聪虽已离开很久,但柳青却依然痴痴地发着愣。又过了一会,他才缓缓道:“至于那四位恶贼,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之后柳青便把自己这一路的经历,自腊月二十七号起,敬楠府、血衣门、恶煞四人组、红花婆婆、连同上官敬楠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密函……都如实地讲述给了无相大师。

    …………

    灯内的心蕊已被烧得焦黑,通红的火光照应着无相大师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还有他手中紧握的那封沾满血渍、几乎已无法辨别出字迹的密函!

    寂静,如死亡般的寂静,环绕在洞窟之中。

    无相大师的表情,亦不能用言语所形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会有这样的反应与表情。甚至连身旁的贾病,看样子都比他更从容一些。

    三人都气沉丹田,调节着呼吸。时间的确已过了很久,大家也委实有些倦了。

    柳青摇头无奈道:“晚辈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所言的真实性,即没有人证,甚至连物证都显得那么没有说服力……但这封密函真的尤为关键,里面甚至记录了血衣门下一步的计划!虽然晚辈的遭遇的确无巧不巧,令人难以置信。但还望大师可以信任我,这封信也确实是上官敬楠从‘血衣门’的手中夺下,临终前托付给我的!”

    无相大师略微沉思,道:“虽然少侠的这番遭遇,确实太过蹊跷可疑。但贫僧依然相信少侠的言语。其一,少侠根本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去编造这样一个故事;其二,少侠不顾自身安危,当先进入这山洞,并在刚才那般打斗中力挽狂澜,救大家于危难之中,这已是少侠最好的证词!”

    无相大师又一停顿,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僵硬,感慨万千道:“还有尤为重要的一点,‘血衣门’屠杀敬楠府,再现江湖这件事,如今已是人所共知!”

    没有人能形容柳青和贾病此时的反应。

    贾病诧异道:“大师这是何意?”

    “方才我那圆聪徒儿匆忙赶来,就是为了告知我从山下传来的消息……”无相大师紧闭双眼,冥思片刻,又道:“如今敬楠府一百三十一具尸体,已在两个时辰之内全部消失!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什么!”

    “不仅如此,敬楠府的正门上,还被人用鲜血留下了二十四个大字!”

    血衣再现,必兴风雨;

    得我秘籍,取我财宝;

    如若阻挠,碎尸万段!

    “一百三十一具尸体,又怎会凭空消失?”

    “六扇门的衙役,又是如何看守的现场?”

    柳青和贾病脱口而出,无论是从语气还是从内容中,都显露出对这件事的怀疑与不解。

    无相大师的眼神中更是布满了层层地忧伤,就连这饱经世故的少林高僧,也难以预测这突然的变化……

    他又道:“老衲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委。不过既然山下的消息能传到山上来,那么山上发生的事,也一定早已传到了山下……”

    也正如很多人已经知道“血衣门”再起于江湖那样,江湖中也的确有不少人知道了山上发生的事,“卢舍那大佛”后的机关、销魂殿里的宝藏、《圣武经》、还有“彼岸三仙子”……

    贾病道:“是谁用鲜血留下了那二十四个大字?又是谁为敬楠府一百三十一具尸体收尸?”

    无相大师苦笑道:“杀人虽然是穷凶恶极的行为,但替人收尸总不是件缺德事。‘血衣门’中不乏丧心病狂之徒,他们恐怕还没有帮人收尸的习惯。”

    贾病捶胸顿足道:“但从那二十四个字迹的内容来看,这明明就是‘血衣门’遗留下来的。其中提到的秘籍财宝,估计就是池千秋的‘圣武经’和盗空天的宝藏了。但‘血衣门’又为何要在屠完敬楠府后,时隔一天,写下这二十四个大字?”

    柳青也道:“难道‘血衣门’生怕留下蛛丝马迹,怕被别人发现是他们所为,遂又折返回来打扫现场、清理尸体?”

    无相大师也困惑道:“既然‘血衣门’生怕被别人发现此事与他们有关,又为什么还要再大门上留下那二十四个血字?”

    贾病更补充道:“如果字迹不是‘血衣门’遗留下来的,又会是谁所为呢?”

    想不通,没有人能想通!

    无相大师又沉声道:“‘血衣门’的恐怖,以二位的年纪来说,应该不是特别清楚……”

    其实,柳青和贾病已从无相大师刚才的脸色和反应中,又将“血衣门”的恐怖理解了七八分。能让这位武功已如化境,并且阅历丰富、久经人事的得道高僧这般不知所测、惊惧不已,足以见得这事态的严重性了。

    无相大师面容上仿佛笼罩着阴云,眼睛盯着手中的密函,咬牙道:“没想到‘血衣门’时隔多年竟会重现于世,并且计划了如此疯狂的行动!”

    柳青道:“根据密函上面模糊的记载,‘血衣门’下一步的计划将是前往南方,依次做掉‘双枪龙王’岳龙渊、‘泉州金刀’赵惊天、‘夜雨游侠’西门江雨……甚至还要对欧阳凌风大侠下手!”

    柳青接着道:“信笺上甚至还提到了‘天门镖局’,难道血衣门还和杨坤有什么瓜葛不成?”

    贾病更是愁眉苦脸道:“‘血衣门’隐迹江湖颇久,此刻一现身就有了那么大的动作。真不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烛泪滴满了灯托,凝聚成一片片橘黄色的固体。

    数盏精致的灯罩中,只剩下最后的一小截残烛,独木难支的散发着光和热。

    桑榆暮景,风中之烛,它也终于快要完成它的使命了。

    ————世上永远都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是为了燃烧和奉献,为别人贡献出自己的光和热。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光亮……

    ————另外一种人只是眼睁睁看着别人燃烧,自己却无动于衷,依靠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享受着别人付出所有而为自己带来的便利。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但如果这世上的“笨人”可以多一点,那么这世界岂不是更加的美好?

    洞内的光线逐渐昏暗,黑暗慢慢侵蚀着眼眶,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多日的劳苦,再加上一夜不眠,无相大师灰蒙蒙的眼神中,充满着疲倦。

    ————他毕竟是个老人了。

    无相大师笑了笑,道:“二位施主,随老衲出去吹吹风如何?”

    柳青与贾病也笑了,他们也的确有些厌倦了。

    三人阔步直行,手持火烛,面怀微笑,行走在这冗长而黑暗的甬道中……

    如此多的烦恼与困惑,如此多的不解与艰险,就连前方迎接他们的,仍然是未知与黑暗。他们为什么还在笑?他们怎能笑的出?

    ————但不笑又能怎样呢?

    ————虽然微笑并不能解决什么,但你若还能笑的出,就表示事情毕竟还没有那么糟糕。

    三人已从“卢舍那大佛”后走出,站在“奉先寺”前的峭壁上,仰望着天际与银河。

    远方,一道道绚丽的烟火冲天而起,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在苍穹中绽放出醉人的花瓣。

    迎新春,除旧岁,总是少不了烟花的陪衬。烟火的美丽,也自然离不开黑夜的烘托。

    遥夜未央,寂寞无边,烟火的光芒虽短暂,但也可以带给无助的人一丝温暖与希望,至少,那是暂时的忘却与慰藉……

    烟花易冷,悲欢离合。昙花一现之后,烟火最后的归宿,也逃不过那魂飞魄散的结局……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如此的短暂?

    ————是不是正因为短暂而易逝,才显得它是那样的珍贵与美好?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

    凛冽的寒风吹拂着无相似雪的长髯,掠过柳青飞舞的鬓发,也吹散了贾病身上臭不可闻的秽气。

    无相大师裹紧了袈裟,轻咳道:“二位莫要忘了,‘血衣门’这个组织,是谋财,而害命的……”

    柳青冷冷一笑,道:“哼,晚辈也有所耳闻,‘血衣门’是江湖中最神秘狠毒的仇杀、暗杀组织。他们出生入死,只为钱谋;无天无地,只被钱役……”

    说到这里,柳青瞪大了双目,声音更是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足以影响全局的大事!

    柳青醒悟道:“所以,血衣门所做的这一切,从杀害上官敬楠开始,随后的洛阳石窟事件,以及之后要除掉岳龙渊、赵惊天等人……可能都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贾病也茅塞顿开,道:“换句话说,血衣门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完成这使役人所交代的任务!”

    无相大师紧攥着手中的信笺,点头道:“极有可能。至于密函上面的计划,估计也是这使役人的阴谋。换言之,血衣门所承担的角色,只不过是执行者,而不是策划者!”

    是谁在幕后操纵着一切、欲置这么多人于死地?这居于幕后的凶手,究竟有什么样的打算?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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