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装骑兵渐渐拉开一道散乱的线,走得极为放松,却渐渐显露在陈军的视野。<-.骑士们身穿锻出蓝光的黑色明光甲构件,挂着金属的护脸,巨大的牛头一样的头盔下,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却又凝固不动的眼睛,平静得不似人类。他们的坐骑行进得很放松,金属的马衣从两侧耷拉下来晃动,让人有一种庞然大物的错觉,马匹甲叶从脖子向上延伸,一节一节的,一直套到脸颊,到了两只眼睛,贴着两个圆环一样的薄薄甲片,让视线出来,视线是露出来了,却更令人畏惧。

    粗大的骑士,大大的牛头盔,马腹上垂下来晃动的甲裙,手中的丈八的长矛和巨头双翅镗,是他们行进得越放松,越让人觉得它们若是奔腾,轰隆隆着,天摇地晃……

    他们冲击到陈国将士的神经。

    很多陈国士兵没有见过这样的重骑兵,内心已经恐惧,指手给同袍喊道:“那是什么怪兽?那是什么怪兽?”

    一名重甲骑兵开始奔驰,奔驰到陈军前面的土坡上,“嘭”地扎下一个旗幡。

    旗幡是部落中才用的那种,dǐng着两只牛角。

    旗幡一被展开,幡从dǐng端钉成三角形的横架上批垂下来开始,就像是遮住了半扇的夕阳,边上乱纷纷的灰青皮毛,因为背着夕阳,闪耀成黑红,猎人们都很难分清是狼毛还是貂毛。尽管背着夕阳,随着光线转移,猎人还是能用超绝的目光望到那幡,幡的中间部分是一面光背皮,上面是死神阎摩的图章,下面是暗红的猛字,至于猛字是写着什么,绝大数人不认识。只有一个学过猛文的户官不自觉地念出来:“巴布秃。”

    这幡古色陈旧,与骑士一道立在西方夕阳的下面,就像楔在了人的心上。

    据説当年湟东女直的部族中有八个骑士流落到草原上。他们凶狠嗜血,高大粗壮,每到一处都张挂熊幡,随后被人发现,整个营地就全是尸首,于是有人就説,他们是死神派来的骑士,直到有一天,完虎骨打将他们围住,捕获他们收为巴牙,人们才知道为首的骑士叫巴布秃。

    “巴布秃”这个名字虽然用猛文流传,却是部落语,意思是“愤怒咆哮的熊”,“嗜杀的熊”。

    作为湟东广泛流传的好汉,他们的神话,狄阿鸟是打小听到大。

    狄阿鸟印象中的“巴布秃”上下一身黑,只露俩眼,长得像肥牛和老熊,出来就先让人通过旗幡知道。

    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他就有此偏好。

    而且,他不止一次让自己的骑士举着这样的旗幡,找个高的,背光的地方先进入敌人的视线。

    一开始,他是偏爱这种dǐng上三角横架,带着尖头,能扎下来扶住的旗幡。

    随后,他发现这种方式对敌人的震慑力很大,而且站在什么地方,多远,都很有讲究。

    尉迟秉把重骑兵组建出来,因为东夏的明光甲不是亮银色,淬火防锈,使得甲面隐隐还带diǎn蓝光,他本人又曾在黑山占山为王,东夏将领们一调侃,就用“黑山老妖”称呼他这支军队。

    常説的黑山老妖其实是“熊”。

    狄阿鸟立刻就把这支军队和“巴布秃”给联系上了,为了让他们具备某种神秘的气质,还亲手给他们打造一杆古色古香的部落幡。

    残阳如血,坡上,一人一骑一幡,不似人间来客。

    坡下,黑色的重骑渐渐奔走如丸,挟来万钧的冲击力。

    丈八长矛在跳动。

    阵营最前面的一个小阵,小阵的最前排,首当其冲的几十个士兵心跳开始加速,砰砰跳动,感觉天地都慢了很多,将领们张圆的嘴巴,声音却让他们听不清。他们不知道干什么好,反倒是他们身后,箭矢飞射,往迎面而来的黑色重骑兵上撞去,射得火花四射,叮当作响,却是毫无用处。

    那铁骑像是飞速移动的小山,那长矛,划着弧线。

    猛然间,像剪刀切布,像巨石断流。

    随着被挑翻的陈兵,他们像一道轰隆隆的黑流,冲断了第一个小阵,在幸存的陈兵面前闪了一闪影子,就过去了。后续的重骑兵犁地一样跟上来,巨大的镗叶平铲而过,所过之处人畜推平。

    这种镗就是这种用法,不同于任何武器,就是平推,那上面装饰的小环,却不是专门发出脆响,吓人用的,而是有着实际的功效,它们能防止镗刃扎深了,扎在什么上面拔不出来,有了它们,巨大的镗叶就能平推到底,不会沾上人的躯体,带着个往前犁。如果説第一批重骑兵是梳子,而第二批则是篦子,在第一批和第二批之后,还有第三批,这些普通重甲骑兵倒和陈国的重甲兵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他们虽然还不算欠缺灵活,却多数持着砸击兵器,来展现他们身甲结实,肩宽体阔力大刚猛。

    第一个千人队説毁就毁了,剩下的是四散的,被惊掉胆量的溃兵。

    第二个千人队连忙找些鹿砦,想阻挡一下,却不知道这样将领跟随的小军队最容易指挥,重骑兵分成两队,各打一个弯,绕过他们击打其它千人队了,很快第三个千人队被冲散了,接着第四个千人队被冲散了,两只重骑兵像两道黑线,从两侧重新扎到第二个千人队中,又把他们漏过的给绞散。

    嵬名守全上去望一眼,就绝望了。

    丈八长矛怎么使都比步兵使用的长矛长,手持丈八的骑兵能豁开任何枪阵,随后他们的同袍就可以像推土的独轮车一样推过去。

    他失机地看这支骑兵,虽然他不像那些士兵一样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而是知道这只是下了血本的重骑兵。但他还是感到无力。他不是工匠,他不知道可以任关节活动的金属构件打造的难度,不知道马脖子那一节节明光甲片有多少构成,整个甲具的打造是怎么一个难,但他有直觉。

    部下使劲地喊他:“将军。敌人中军也上来了。”

    他醒悟过来,东夏是有意让重骑兵冲阵,中军配合进击,自己再不赶紧应对,怕会是又一场惨败。

    这会儿,尉迟秉和他不同,尉迟秉这会儿脑海里特单纯。

    他只一遍一遍地咆哮:“重骑兵。前进。”

    重骑兵在前进。

    他们冲断一个个阵型,但是却不停留下来扫荡,只一味往前冲。冲垮一阵,重骑兵,前进,再冲断一阵,重骑兵前进……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嵬名守全的阵营纵深一深到底,这让重骑兵们杀得格外痛快,毕竟他们不是轻骑兵和轻型重骑兵,杀透敌兵,正面反面反复冲杀,他们更需要勇往直前,碾压堂堂之敌。

    吴班所率领的中军也疯狂了。

    他们从来没想到平时口中的“黑山老妖”在阵战中是这样的终极杀器,轻而易举将敌阵扫得七零八落。

    吴班也疯狂了。

    天哪,前头的敌军军阵都像被冲得东倒西歪的醉汉,乱成一锅粥,这还需要指挥吗,还需要先出什么兵,再出什么兵吗?

    不需要。

    最有利的是让自己成建制的军队以各自为单位,赶紧迅猛扑上去,自我发挥。他打出旗语,将士们立刻发出漫天的喊杀声,飞蝗一样发射出去。战车,骑兵,奔走的步兵,成片成片地分割敌人,圈夺敌卒,不知谁记得军律中有一条“俘虏不杀”,喊将几声,将士们更热衷抓俘虏起来。

    东夏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劳力,俘获来的兵每三个充入勾栏,剩下的一个就可以领回家干好几年活。

    嵬名守全有了第一败的处理经验,第二败依然没有什么好办法,仍然就是往后跑,从后面收罗军队。

    但是这一次,他失算了。

    东夏的将领判断青化滩已经被夺,并不给他从容整兵的机会。

    他人马是收集到一起了,却是没有机会摆阵迎敌,只能带着一路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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