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入石场的妇孺越来越多,若不是兵锋抵达杨村,沿途并不安全,李虎还打算护送来更多。夜越来越深,人多半还没有睡下,他们眺看烽火,乱嗡嗡地説话,多数是在讲那些战争中罹难的乡邻,时而流露出内心中的担心和恐惧,不知道贼兵是否能够打走,而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好。

    有妇人从白河跑来,告诉杨大娘説:“早上有个姑娘跑来找李虎,都説是他相好的,他和你家妮子不是定了吗。”

    杨燕燕在一旁听得柳眉倒竖。

    海塞尔第一个反驳説:“不可能。他身边天天男的围着,平日里连个女的都见不着,哪有什么相好的。”

    那妇人为人着想道:“李虎是咱这儿星宿一样的年轻后生,方圆百里,哪家姑娘不惦记,定下来就赶紧办了,人家会不抢?”

    杨大娘却知道为什么,乡邻乡亲,虽是和睦,时而也会有这样的小心眼,见不得人家好,多句嘴猎个奇,当然,人家多少也有为自己家作想的成分在。她轻声説:“祥庆嫂子是为了燕燕好,好意俺家领了,只是我这老婆娘眼睛亮堂,心里明白,李虎不是沾花惹草的人,若是有女子找来,不定是不是自家的亲戚。”

    那妇人却不愿带过,定要説:“万一呢?”

    ▲★,..杨大娘扭头看了杨燕燕一眼,笑道:“万一?没有万一。他和燕燕好着呢。”

    周围的人也纷纷怪那妇人。

    有的人竟然説:“男的三妻四妾也平常。你尽是搅不合,后院起火,那李虎还咋带着人和贼军拼命?”

    他们不忘逗杨燕燕:“是吧。燕燕。要算账也要赶到秋后。”

    正説了,石场堡门处传来声响,有人喊道:“东家回来了。我们东家回来了。”

    人先后就起来了,往跟前凑,一来想知道战况,担心是打不过,败退回来,二来就是图瞧一眼。

    李虎带着十几骑,骑得全是骏马,他们甲具不够,有diǎn人穿甲了,有的人没穿,末尾还有两个挂彩的。

    然后在火把照耀着驰骋进来,因添了血腥和杀气,更显得威风凛凛。

    纠纠的英武气,生生令女子爱慕,让人心里担心。

    杨燕燕喊一声:“我去问问他。”

    却是被杨大娘一把抓回去。

    杨大娘小声説:“人家説啥你就担心啥?李虎从战场上回来,不定是啥凶险,你跑跟前就问他是不是外头有女人?”

    杨燕燕醒悟过来,嘟嘴坚持:“他跟大虫一样,我就不信战场上谁能伤他。娘。你给看他,招女人招的。”

    杨大娘白了她一眼。

    两人加上她嫂子,都急急忙忙往跟前去。

    人群知道她们会是李虎最想见到的人,哪怕在向前蜂拥,也肯让出路来。李虎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给别人,正要给杨大娘行礼,杨大娘就着急地问:“饿不饿。让他们赶紧给你们弄diǎn吃的。”

    李虎行完礼,走到她身边扶住,回答説:“刚吃了些干粮。”

    他转过方向,就是吵杂问他战事的声音,再一看,全是妇孺。先一步撤过来的,学堂里的先生和孩童们就都不少,不但没有睡,还乱吵吵喊得震天。他要求説:“都去休息吧,该吃还得吃,该睡还得睡。”扭过头,他找到杨燕燕和海塞尔,吩咐説:“你找些人,男的女的,赶紧下diǎn粮食,炊饭,圈里有我叔养的猪和羊,也杀上三五只,做好一致摆在山道口,我要去接兵。”

    杨大娘焦虑地説:“你到哪接兵?接啥兵?”

    李虎轻声説:“大娘你别问了。回头我会与您老详细讲。”

    説完,他回去拔到马上,骑了上去,带着人就走。

    海塞尔像是醒悟到什么,在人群里找她哥,嘴里喊着:“哥。哥。”

    等她哥挤来跟前,她一手拉着杨燕燕,一手抓住他哥的衣衫,惊喜交加地説:“李虎要去接兵。你説?”

    海塞尔他哥一下肃立。

    他扭头看了一眼,李虎他们已经在人们让开的道路上往山里走,颤抖地説:“箭里的人呢。箭里的人呢。”

    杨燕燕两眼好奇,使劲问他:“李虎到哪找兵,山里的土匪吗?”

    海塞尔她哥压低声音説:“我们的兵。夏兵。”

    杨燕燕吓坏了。

    两个国家呀。

    她张口就问:“怎么能接夏兵?”

    海塞尔她哥却癫狂了,喃喃道:“叛回来了。”他掉头就走,找个自己箭的人附耳。那人也会飞快地站起来,再找夏人,找他们箭里的人。杨燕燕则连忙去找她娘。杨大娘也吓了一跳……手舞足蹈地説:“李虎他咋不説?这要是夏兵怎么办?”海塞尔在旁边,安慰説:“大娘你别怕。我们夏兵咋的?我们夏兵秋毫无犯。”

    这都不是“秋毫”犯不犯的问题。

    靖康的百姓去接夏兵,是不是引狼入室呢?李虎是夏人不假,但他知道夏兵来了走还是不走?会不会打进备州?

    海塞尔回答不了她的疑问,只是督促説:“燕燕。我们赶紧找人去催饭。”

    她大声喊道:“待会这儿要过兵。你们赶紧的去睡,要是他们要歇息一会儿,得腾出来地方呀。”

    杨大娘拍在腿上,焦虑地説:“非是打不过了。这就怕引狼入室。赶走了一家再来一家。”

    无论海塞尔怎么与她讲。

    以她的阅历,她也不觉得夏人的兵能好出几里地,她要求説:“给人説,待会儿过兵,要么躲起来,要么让女的把脸都涂黑。”

    与之截然相反,夏人却在聚集,他们在石场里找到一张桌子,摊开白纸,由海塞尔的哥哥执笔写字。字一个一个蹦出来:王,师,劳,苦,光,复,吾,民……凑起来,就是“王师劳苦”,“光复吾民”。学堂里的大先生,把孩子们都摆成排排,夹道站了,一动不动地等着,有些孩子都困得要命,站着打瞌睡,那大先生依然是让他们就那样站着,自己激动得搓手,一连让他们唱好些支歌。

    杨大娘还不敢与人説明白,见夏人个个这样,突然就觉得远了好多,越发地焦虑着急……平时都觉得没两样,忽然就感觉到是两国人。你説这咋办?有李虎在,李虎去接的他们,兴许不会祸害自己家,他们祸害别人家怎么办?都是乡邻乡亲的,祸害了谁,谁不把帐记自家头上。

    夏人们各种忙碌,杀猪宰羊。

    杨大娘不反对,给吃好喝好不生事儿。沿途渐渐摆上桌子,桌子又摆上米饭和饼子,烧的肉不知熟了没有,一盆一盆摊开,大伙都眼馋……却是知道给军队吃的,不敢稍有异动,因为除了杨大娘几口,别人都不清楚接哪的兵,相互之间还在问:“西边有官兵吗?”

    都下半夜了。

    杨大娘心疼孩子,给那大先生説:“让孩子们都去睡吧,大diǎn的还好,这些小的孩儿,不能熬夜。”

    大先生听了,让靖康籍的去休息,却把夏籍的全留下,训话説:“有谁觉得困吗?我们的王师之来,奔波数百里,你们比他们还困吗?我们夏人的孩子,永远都要记住,没有王师的强大和牺牲,你们就会被人猪狗一样地对待。”

    杨大娘听得瘆,悄无声息地回去,再找海塞尔,问她説:“你知道李虎啥时候请的兵吗?他怎么知道兵来?”

    海塞尔怎么知道?

    海塞尔説:“大娘。你别瞎担心了,赶紧去睡吧。你看你,把我们夏兵当啥了。”

    当啥了?

    兵呀。

    过兵有三光,这谁不知道?

    粮食要光,百姓跑光,树木给你砍光。

    正担心,山道上有了动静,是马蹄。这没打火把呀。这骑兵在山区……他们没火把呀。摸黑咋走来?但已经来了。骑兵倒是没有奔驰,先是俩个排头兵,铁盔铁甲,披挂严实,接着后头就都是这样的兵,全部两人一排,看起来都像亲兄弟,分不出谁是谁,夏人立刻就振奋了,他们举起欢迎的字样,因为怕打搅到靖康妇孺的休息,激动中收敛着声响,男人们肃立,孩子们整齐歌唱。

    为首骑兵将马鞭diǎn到自己头盔上,后面的跟着把马鞭diǎn到自己头盔上,不説话,只行路,众人给递吃的,只接能拿的饼子……他们的人和马像是长在一起,他们的队列整齐一致,马匹上挂着多种军械,若不是军械偶有不同,便给人一切一致的错觉,大车上来了,上头是“兵扎捆”扎得好像一样,大车又上来了,白蜡杆……木械,包裹,一切好像都整整齐齐。他们的马踏地都给人错觉,是整整齐齐。

    这是一支整齐上无可挑剔的军队。

    突然,后面一骑驰骋飞快,追上了前头的骑兵。

    他铿锵有力,大声传令:“将军有令。在石场稍作修整,吃顿热饭,随后就投入战斗。”军队次序传令,突然停了下来。説停就全部停了下来。骑兵双双下马,在一些夏人的带领下,进入石场。

    他们的马要成排安扎,钉上楔子。

    他们的大车要并排停泊。

    有人开始逐次检查战马,逐次检查大车。

    随着越来越多的将士下马停歇,这时候人才发现,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四、五百人。一名将领模样的骑士带着骑士到来,众人仔细分辨,竟然是李虎。杨大娘本来还躲闪,此刻三步并作两步到跟前了。

    李虎笑道:“大娘。我的盔甲合身吧?”

    他从白河带来的骑士全换装了。

    杨大娘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虎便説:“大娘。燕燕呢?我知道你们心头全是疑问,现在不是説话的时候,随后我会一五一十全告诉您。也到了该告诉您老的时候了。”

    杨大娘却是认死理,问他:“你是细作?”

    图里牛笑道:“大娘,那我们东夏派来的细作太大。”

    李虎要求説:“挑出人手,把热饭和肉分发下去,告诉他们,这是咱们自己的,不是百姓的,用不着客气。”

    杨大娘叹了口气,回去给自己媳妇、女儿説去了。

    不过杨燕燕听説将领就是李虎,胆子就大了,钻了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腿还甩来甩去的……她得在一样铠甲的人里头找李虎。

    李虎并不难找到,十几个将领模样聚集到李虎周围,他们需要布战。杨燕燕正要过去,一名骑士放下嘴里的食物,站起来,横里把她拦住,谦和地説:“姑娘。你不跟到跟前。犍牛们在布战。”

    杨燕燕就脚一踮,大叫:“李虎。李虎。”

    李虎扭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要求説:“让她过来吧。”

    这不是她过去合适。

    场面已经很僵了,总要设法打破吧。

    杨燕燕走过去,怪里怪气地问:“这都是你的兵?”

    李虎愕了一下,众人全笑了。

    杨燕燕大声説:“你们还有没有规矩,笑啥,笑啥。我在与你们将军説话呢。”

    李虎见惯不怪,轻声説:“是的。燕燕你赶紧回去吧,记得告诉大伙,我们夏兵是王者之师,秋毫无犯。”

    杨燕燕一巴掌拍他手上,大声説:“我就是要问你,你的兵不祸害百姓吧?”

    李虎肯定地説:“秋毫无犯。”

    杨燕燕问他:“就是没饭吃?秋天没饭吃?得要粮食?”

    李虎看众人憋得辛苦,给他们説:“想笑笑出来。”他解释説:“秋毫无犯,就是鸟兽身上的细毛他们都不会碰,是説军纪严明,不祸害百姓。他们来,是助我一臂之力,打完仗就走,根本就不在这儿过秋。”

    杨燕燕diǎn了diǎn头:“那我就放心了。不会有人説老杨家招来的女婿,引狼入室,把我们全祸害了……”

    李虎瞪着她责怪:“燕燕。回去。”

    杨燕燕一满意就跑,笑得咯吱、咯吱的。

    一个犍牛笑道:“这靖康丫头傻的。”刚説完就觉得不对。图里牛立刻敲上他头盔上,给他使个眼色。

    李虎笑笑説:“但是很善良,你们不觉得吗?她就是为了问我,你们祸害不祸害百姓。”

    紧接着,他要求説:“尽快布战。尽快吃饭。兵贵神速,拿下敌首,不要让杨二广牛录在靖康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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