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健威。董老太爷喊他为他爷爷送行。我来干什么?仅仅是绕不开我,就让我一起去?舅姥爷,你不能拉我做个绕不开的陪衬,明天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呢,出趟城再入趟城,这种无聊的事真不应该找我。李虎欲言又止。他看着满桌子菜,只说自己已经吃过,又说身在营中不能也不归宿,至于王威?干脆利索给他放假好了。他希望董老太爷一改念头,不要找一个还要个作陪的,董老太爷却就是找一个还要陪一个,大声说:“夜不归宿?谁管你,你告诉我谁管你,我去与他说……我还就不信了,你?别拿你爹那一套糊弄我,我还有话与你说呢?”

    他喊来下人,让去安排逢毕和崔生源的住处,要求说:“你要困先去睡,我私底下有话问阿威。”

    他都“私底下有话”,李虎只得起身接受安排。

    董氏宅大,早把东厢上房给腾了出来。

    李虎住进去,侍女便打水捧巾。她们侍奉在一旁,不停用眼神偷偷去瞄这位高大的少年,猜测他是王亲国戚还是乡下庄园来的亲戚。须知那两个与他一起来到的后生,有一个没有去住下,持着兵器站着守门,身躯笔直笔直的。这是董府内宅?还要人给他守门呢,可以肯定,这是家里豢养的私兵。

    李虎确实累了,夹杂着那种被捎带的失落感,打发完侍女,斜斜躺上床榻。被褥是新的,透着淡淡的清香,虽不是他睡过的狗窝,却极容易令人放松,他心里还想着让站门口的崔生源进来,问点情报上的事情,却不料问什么还没有在心里整理好,就已经睡着了。灯火闪烁,在他半边脸上跳跃,送来静谧和安详。不管怎么说,这是长月的亲戚家呀,朦胧中美梦展现,他变回了幼年。

    那时的他站在长月城里,手提布老虎,走到哪捶到哪,阿狗阿瓜阿宝孩几个都与自己一起玩……阿爸呢,也许藏着心酸,却不肯让大人和孩子去察觉那委曲求全的处境。他们常常一起逛街,阿爸抱着自己,告诉说,这是长月,数代雍族之皇城……王城自然有王气,谁得之谁能号令天下。

    他又记得数年后,阿爸在自己面前展开地图,那上面有两个金色的位置,一处北平原,一处是长月……

    阿爸说:“谁说我们父子数代,就不能将北平原经营成长月那般?”

    北平原呢?

    轰隆一声,没了,李虎一跃而起,心中惊惧交加……这是自己犯下的大错,这是心里的一根刺呀。

    失而复得,它又没了?

    查看四周,还在长月,还在厢房……

    门口,董国丈推门而入,崔生源在唤他。

    他心有余悸地说:“是舅姥爷?”

    董国丈笑道:“你以前叫我爷爷,后来叫我舅爷,现在改叫我舅姥爷……”

    李虎讶然,他以前以为该叫爷爷,后来阿爸让喊舅爷,再后来秦夫人给自己生了个弟弟叫舅姥爷,自己也就跟着喊舅姥爷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董国丈竟都记得。

    这是个称呼?

    也是亲戚的大网,把人一网装进去就出不来。

    还在愣神,董国丈已经一屁股做旁边的太师椅上了,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慈祥……可以肯定,他安排了健威之后,特意过来一趟,无论嘘寒问暖还是私底下有话要说,都是暖人心的举动,渐渐消除李虎陪客的无奈。

    董国丈慢吞吞地说:“你爹让你来京城的?如果国朝把你抓起来怎么办?也都是胆子大呀?”李虎还来不及否认,他便又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听话要看听什么话,你爹就是个二球,他就是在身边,我也说他是二球。两国刚刚交完兵,他竟然让你来京城。是呀,他想的是天下的事,你不来京城,他怎么说他东夏不怕国朝呢,他怎么让天下都看到他行仁政,派儿子去陈州呢?陈州人是感恩他了,但你咋办?孩子,听我的,你回去,别任你爹来安排……危险太大。”

    他又说:“健老侯爷把这事告诉了我,你们真的是把他折服了,可我一听他说就觉着不对劲,喊你来,就是要阻拦你去干傻事。要那个虚名干啥?陈州定是要打仗,今天傍晚西边的军报才到,军报来得晚它才着急,你舅舅夜里入宫连夜商讨战事。也许明一早,长月上出兵的消息就会放出来,两国交锋,对与错能咋说,只是想与你讲,爱惜着你自己。皇帝其实也是你家亲戚。”

    李虎心里暖暖的,他起身谢道:“阿爸没有让我去陈州,是我自己要去的,我还想让舅姥爷助我一臂之力呢。”

    董国丈“啧啧”愤慨,李虎说服他说:“势力之间交锋,却让百姓在战乱中挣扎,这是历朝历代都在干的事情。可话又说回来,陈州的百姓被涂毒个遍,战争打胜了,人却没有了,还要花大力气赈灾、重建……争陈州争什么呢?不管这是我东夏先提出来还是朝廷同时能醒悟到的道理,战争不能作一下限制吗?”

    他又说:“当年三方约定,阿爸是署过名的,眼下要是我们什么也不肯干,置阿爸的信用于何地?所以这个事情,不是阿爸,不是我们东夏争不争利益,而是要负责。”

    董国丈没有吭声,反倒开始叹气。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他督促狄阿鸟向拓跋巍巍用兵,他也居中说过话,做过保证,眼下东夏与朝廷交恶,又致自己的信用于何地?

    难得东夏为他们做的保证负责。

    难得呀。

    董国丈深深吸一口气,要求说:“那你别自己去,是不是你爹的意思你都别自己去,让手下人去就好,陈州一旦打起仗,太危险了。”

    李虎轻声说:“我有父母,天下人谁无父母?我因为危险不去做,又怎么指望别人心甘情愿去冒险呢?这件事,我们东夏朝廷只是站出来作个倡议,商人出钱,志愿救助的人出人出力……他们也许只是普通人,并无战阵白刃之经历,参与其中,最难克服的就是害怕,我去,就是让他们相信干这件事不是去送死。我是阿爸最为器重的儿子,自然应与我东夏的勇士站在一起。”

    董国丈念念有词,却又像是嘴唇在发抖。

    而门口肃立的崔生源却是夺泪出眶。

    他本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此刻却抑制不住情绪,只好绷住脸,努力吸住鼻涕、眼泪,手握短刃把柄,把胸口高高挺起。

    好男儿!自当追随旷世的英雄,去干匡扶天下的大事。

    半晌,董国丈才回味过来。

    谁也不曾想,他竟是说:“阿虎呀。还没成亲吧?舅姥爷想给你说门亲事……你不能给我推辞,这个是你爹以前说的,他拜托我的?”

    李虎愕然,问他:“他拜托你的?”

    董国丈“嗯”了一声,说:“你要娶国朝的人做正妻。百年之后,两国才能还友好?!”

    这跳跃?

    李虎涨得满脸通红,连忙说:“我有未婚妻,是咱雍族的!”

    董国丈冷哼说:“那不行。得是士大夫家,还得是咱关陇的士大夫?否则感情不深,没抓地的根了。”

    李虎道:“这是为啥?”

    董国丈说:“不为啥……明天有个宴席,都是些国朝儿女,到时我去叫你,以你看上为准。反正你得有关中的姻亲。其它的我不管,就这个事,是你爹说的。”

    李虎否认道:“不可能。”

    董国丈大声说:“我几十几了,我骗你?你要是不肯,我就上报皇帝,让他给你赐婚,我看你难办不难办?听还是不停?皇帝要是给你赐婚,以你爹你东夏与国朝的关系,他肯定给你定下来,你能推得了?现在机会给你,你自己找。”

    说完,他摆了手就走。

    李虎唤他,他已走出去,大声说:“这事你爹答应的,你同意,我就帮你……不就是让长月人跟你一起干救援陈州的事么?我在长月认识的人多。”

    他走了。

    李虎开始头疼,问崔生源:“阿爸答应过他?”

    崔生源小声劝他:“将爷。这事可能是真的,但假的居多,反正老爷子极为忌惮我们东夏,害怕你和大王这样的英雄将来要入关,这才突然冒出想让你娶在关中的念头,在他看来,只有有了姻亲,日后才能与他们这些关陇家族友好相处。你要是迁就了他,他就会感觉到安心许多……须知,您的婚事是我东夏的大事,不是他想摆布就摆布的,一旦你配合,做出想在长月找夫人的姿态,靖康士大夫对我们的敌视就会少一些,会对我东夏大大有利。”

    不知为何,李虎眼前浮现出杨艳艳娇憨的面庞来。

    他轻轻地摇头。

    崔生源低声说:“你不说不拒,该赴宴赴宴。将来我东夏真的入了长月,他们要是说很多年前夏王世子与他们喝了回酒,交谈甚欢,之后还与他们有过书信往来……就能避开血流成河的争斗。那些世家门阀,只顾自己的私利,早打交道早好。”

    李虎反问他:“我以什么身份参加呢?”

    崔生源笑道:“江北崔氏呀。我是庶出的旁支子弟,熟悉他们门阀上的龌蹉,就算真正的崔氏子弟也不能把自家开枝各地的族亲认识完……这些人都是蛀虫,考虑着私利,却把持着国政,欲取之,可先予之。”

    李虎道:“去看看,坐谈一番陈州的事也好。还是用关陇李氏的名头吧,家里与之渊源深厚。若有人求证,也自有人为我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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