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骨律太岁需要一个人帮他拿主张,真的太需要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找石敬中。两家虽然同源,但都自认为自己家族是嫡,对方是庶,甚至是收养的,闹得不亦乐乎,这几年有了外在的威胁,两族反倒亲近了,在外人跟前相呼应,但像这样的直接上门相互找还是不多,博骨律太岁却也顾不得了。

    博骨律太岁一坐稳,就带着余惊,将经过讲给石敬中听。石敬中看起来比他老成得多,城府深得多,是不太容易因为冲动暴露内心,正因为这点儿,他和鄢怀晦之间少一些明面上的矛盾,狄阿鸟也没有让狄黑虎依他为目标。博骨律太岁喝着茶,压着惊,一边让石敬中替他看那玉牌,一边痛骂鄢怀晦,大声说:“这个姓鄢的太他娘的不是东西。我看人家说得对,他肯定送的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肯定和陈国勾结在一起。这个无耻的老土顶,反倒赖上咱们两家了,不是只赖我博骨律一家,把你烈石朵也赖上。你想想他说的话,啊,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石敬中找个透光的地方看那块玉,淡淡回他话:“东夏国人找你去,应该不是要抓你吧,难道鄢怀晦跳出来指证你呢?无非在背后说说你坏话,上上眼药。东夏国让他站出来说是你说的,我谅他也不敢。”

    博骨律太岁说:“他要真敢指着我鼻子,老子反倒不生气了,这背后黑人最他娘的阴险,最毒,我与他势不两立。现在也不得不势不两立,东夏那边说了,我们俩必定有一个是坏人,我证明不了他是坏人,我们博骨律和烈石朵两个家族就不是好人。”

    石敬中一回脸,反驳说:“哎。是与你博骨律家族,怎么叫我们两个家族?”

    博骨律太岁不忿地说:“人家东夏人问我,我们两家为什么不送孩童,我还在为你们烈石朵家族说话,怎么你还要择清,非要说姓鄢的只诬赖我,却没有诬赖你们吗?只是赖的大小而已。”

    石敬中持折扇从窗户旁走回来,将玉牌放博骨律太岁跟前,弯下腰,轻声说:“这个孩童既然仍是自称高显人,我突然有个怀疑。”

    博骨律太岁着急说:“你应该先说,咱们怎么对付鄢怀晦。”

    石敬中一屁股坐回他对面,敲着折扇说:“自古将才,未闻有十岁领兵的,这个孩童的身份,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博骨律太岁一怔,回答说:“是呀。”他又说:“不是不好奇,现在是要怎么对付鄢怀晦?我一刻也容不下他小子。”

    石敬中说:“东夏王是雍人不假,却出自高显,这孩童,定要说自己是高显人,很有可能就是东夏王世子。”他拿过玉牌让博骨律太岁看,点着龙虎说:“龙在天,虎在地,夏字在中间。有话说得好,天是命格,地是根骨,他姓名中有虎字,这一上一下,贵不可言,中间又敢抱夏,定是王室中人。”然后,他又把玉牌翻过来,用折扇点上后面的字,说:“前为堂,后为室,嫡亲之脉录于一室,必大夫以上,建有宗庙者也。这‘长男’在前,‘虎啸’在后,前后贯穿,那就是长男为虎,镇压宵小,英聪果敢……这些都不是一般人家常用的,尤其是这个‘天’,天之子,天佑之。”

    很快,他有了结论,说:“这个鄢怀晦?东夏那边给你说的,他背地里说咱们坏话应该假不了,也只有这样,不是东夏官府上的人出面找咱们,而是感觉到名誉受损的王室。只是?他怎么就听你短短几句话,反过来让你去查他们呢。”他折扇敲在掌心,不敢相信说:“若是这样,那他也太能辨真和奸了。”

    博骨律太岁听着有道理,想了一下说:“眼下,在于我们怎么去查鄢怀晦胁迫别人的父母,尤其是怎么查他是不是内奸。他是内奸,他会告诉我们么?”

    石敬中笑道:“这可不好说。也许他就是要告诉我们呢?”

    他轻声说:“你忘了?他一听我们在陈国有牵扯,主动说陈国会赢?”

    接着他又说:“也许东夏觉得我们之中必有人倾向于陈国,与你说的话,也与鄢怀晦讲了,让我们几族相互揭发。”

    博骨律太岁却咬定说:“我怎么看,也不会是东夏在挑拨我们,而是那鄢怀晦想弄垮我们,自己又手脚不干净,让东夏看出点什么。”

    他托住自己的下巴。

    石敬中也托上了自己下巴。

    石敬中说:“那小公子把贴身玉牌都扯下来给你了,要证哪个是好人,这玉牌越是不一般,你越没有退路,依我看,你干脆开门见山,直接找鄢怀晦,问他为什么要诬赖你。看他怎么说。”

    博骨律太岁同意说:“好。我这就去。我定要闹他个说法,看他怎么办?他要是说不出道理,我就揍他。”

    石敬中看看天色,提醒说:“那你到了他那儿,天都快黑了。”

    博骨律太岁嚷道:“天黑我怕个鸟。他还敢恼羞成怒,做了我不成?”

    他捋开袍衩,上面别着两把短刀,一把是他收藏的,一把是嗒嗒儿虎给他作信物的,他见刀钢不错,别一块儿了。

    石敬中提醒说:“你揍他能揍出什么?他手底下也不乏看家护院的。你就找他兴师问罪,假意让他与你一起找东夏证明你没胡说八道,假意怪他为什么私下送孩子给东夏,招呼也不与我们打。孩子要不是他亲生的,他一下就能露馅。有你阿兄在,有我们两家在,他还是怕着的,话说没说死无对证,就是他没说,他也不敢和你去找东夏人说个明白,孩子的事儿,你却是可以趁机问清楚。”

    博骨律太岁头脑恢复清明,伸手收起玉牌,塞进怀里,却是说:“此事也许是我的机会,要是他是陈国的奸细,我也是行圣人之道了。”他央求说:“石敬中,去给我牵匹马去,我借上,不是怕招摇,好久都不敢骑马。今儿有了那小公子的玉牌和差遣,我也就好明目张胆地骑马来回。”

    石敬中笑道:“你也谨慎,知道怕东夏人抓骑马的?说好,我家牛和骡子多,马就那两匹,早点归还,免得家里有人用的时候,我说借你了,挨训。”说完,他就走出去,去与博骨律太岁牵马。

    博骨律太岁跟出去,跟几步,就不敢随着走了,毕竟两个家族微妙的关系,他是怕见上严厉的长辈。

    石敬中很快牵来了马。

    博骨律太岁喜出望外,然而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大嗓门:“阿兄。你敢借给恶太岁,我就去父亲那儿告你的状。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石敬中却一路走了过来,将马交给博骨律太岁,严肃地说:“家里小娘对你的印象还留在多年前,你切记不要鲁莽。鄢怀晦不光是个小人,他也心黑手辣着,否则早被人压下去了。东夏人再怎么样,却对百姓秋毫无犯,正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他和陈国人勾结到一起,与他周旋是在行圣人之道。”

    他给博骨律太岁抱了一抱拳。

    博骨律太岁龇牙笑一番,捋了马,爬了上去。

    出了石宅,天色已经不早,街道上有几名东夏骑士在飞奔。

    因为有东夏人在背后,在为东夏办事,他心里有底气,也想要驰骋一番。

    一行百姓出现在眼前,提壶箪食。

    他赶到旁边,心里还在奇怪,便有百姓与他打招呼。

    他好奇一问,才知道这些百姓要一起去劳军,心头不免有点异样,多少年了,哪怕陈国控制灵武之前,劳军这个词就变成了县太爷号召,乡绅出钱,百姓出力的事儿。今天这是谁组织起来的?他掉头看了一圈,只见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持拐杖,这是原先灵武八姓的一个家族,可惜,拂逆陈国,家败了。

    家败了,反倒威信更高了。

    是他?

    队伍里又加入两个读书人。

    那老爷子也看到了他,举起手杖,喊道:“太岁。你去哪儿?一道来。”

    他喊我了。

    博骨律太岁有点激动,当年这些人见他就骂他惹事生非,今天像是自己全新的开始,他有点受宠若惊,抱拳道:“老夫子。我这里还有事儿。”他差点要说:“我去为东夏办事,你别喊我了。”

    老爷子并不放弃他,说:“太岁。你也是个好孩子。你应该看到了,东夏兵进了灵武,夜宿街头,秋毫无犯,这是真正解民倒悬的王者之师呀。孩子,跟我一起去,不要怕你大兄。他也是糊涂着呢。”

    博骨律太岁说:“我真的有事,等过几天,我会说服我大兄,出牛出羊杀猪送去的。您老放心好了。”

    老爷子捻须而笑,他一回头,给身后跟着的百姓说:“东夏复我灵武,却许诺还给朝廷,他们大王是我们雍家的大英雄。投桃报李,我们不能再躲着了,我们去了,主动问一问他们,陈国定然反扑,我们要不要助他修一修城墙。”他举起手杖,在夕阳中高喊:“天兵神武,雍家东夏。”

    博骨律太岁立在马上,身影好像现在夕阳之上。

    他吐了一口气,调转马头,一鞭加上,大吼一声“驾”,勇气一股一股上涌,绝不同于当年街头恶斗,风将他的大袍掀起,裹得鼓囊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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