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博骨律太岁迅速冷静下来。

    他慢慢往后退,口中问道:“你什么意思?”

    一扭头,他发现从后面跟上来的鄢怀晦也露出凶狠的狞笑,在袖子里拽什么东西,大概利器藏在袖子里。

    这老小子肯定忍自己很久了。

    博骨律太岁心里这么想着。

    他一时急中生智,却是冷笑说:“我阿兄和烈石朵家族都知道我来,你敢杀我?”说完,再扭头盯着那个用短刀顶住他下颌的大汉冷笑。大汉却异常镇定,浑身透着一股杀气,冷冷地说:“没什么不敢的?如果你抱着这心思有恃无恐,还是杀了干净。”这是一句话,话里话外都透着杀机,但更多的是一种压迫他屈服的意志,像在说:“你不要想着胁迫我,胁迫不了的。”

    博骨律太岁浑身一颤。

    这时,里头唤了一声:“让他进来。”

    大汉就站在博骨律太岁一侧,把博骨律太岁推了进去。

    里头点着灯火,突然就是大片的光亮,加上突如其来,逼住喉舌的短刀,博骨律太岁一时之间有点睁不开眼。他在内心中给自己很多激励的话,这才驱使眼神安定下来,看着上首坐着的客人打量。虽然他内心中已经肯定此人必是胡人无疑,然而视线落过去,却还是显得意外,这大汉正值壮年,四十来岁而没有游牧人普遍的肥胖,身材欣瘦,双臂修长,唇上连胡髭都没有,下巴上却蓄了,形状像一把短剑,悬在前胸檀中上方。他上身穿件短身赭襦,下身着长裤,腰系施钩之革带,和当地边城,那些以武人自诩的财主没有太大的区别。那大汉见博骨律太岁直视他打量,就像真的好奇是谁一样,淡淡笑了笑,给用短刀抵住博骨律太岁的那汉子说:“放了他。”

    他的口音也很正,没有游牧人的生硬。

    博骨律太岁故意愣头愣脑地说:“你难道从中原来的?”

    上首的大汉笑道:“你猜的不算错。不过与你的先祖赫连勃勃不同,他是差点饮马王河,最后折戟沉沙,含恨而终,而我们步六孤氏却是在中原出任过官职。在陈国的八大姓氏里,也只有我步六孤氏有此经历,并且还有人曾为中原皇帝守节而死。闻名前朝的名将步鸳,就出自我们步六孤家族。”

    博骨律太岁“哦”了一声,回头去找鄢怀晖,像是意外了,要找个人解释一样。

    没想到鄢怀晖却不知道。

    他喜形于色地呼道:“原来上使是八大家族的人。”博骨律太岁心里把鄢怀晖鄙夷极了,你说你与陈国人勾结,连知道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勾结上了,不过,他也随机应变,恭敬行礼,说:“原来是汗国八大家族来的,不知上使为何不前去接受我们的款待,而要一头扎在雍人家里?”

    大汉笑笑,解释说:“鄢族长和我的门下早有往来,而且他的身份又不引人注意。倘若到你们博骨律家族,说不定会有东夏人监视。这不,谁也想不到,你也没有想到,刚刚还问我是不是中原来的?”

    博骨律太岁嘴里恭敬极了,接连称赞人家高明,心里却一阵好笑,因为之前隔着一张桌子,派他来的才是个十岁大小的孩童。那孩童像又在笑咪咪地发问:“鄢怀晖会不会是陈国的奸细呀?”

    他觉得太有讽刺意义了,对方自认为有多智慧的安排,抵不住一个东夏小孩的判断。

    那大汉却不知道,拉拢他说:“看来灵武四个家族,除了滑台氏,起码都是忠于我们陈国的,忠于汗爷的,这回夺回汗庭,汗庭一定会大大地褒奖你们,多多举辟你们的族人为官。为了振奋人心,我也可以透漏给你们,陈国无论中路战局如何,绝不会放弃灵武,因为陈州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北方草原却是我们的根本,王河以北绝不能易手他人。汗王自起麾下精锐十万,前来夺回灵武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到时与拓跋黑云元帅的三十万大军相呼应,把东夏人赶回奄马河以东。”

    鄢怀晖得意洋洋地说:“太岁。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肯定东夏国打不过陈国了吧?”

    博骨律太岁点了点头。

    东夏狄阿鸟虽是威名赫赫,拓跋巍巍比之丝毫不差,如果陈国再添兵力攻打灵武,尤其是拓跋巍巍亲率嫡系赶到,给鄢怀晖信心绝非没有道理。

    一刹那,博骨律太岁也不敢再肯定灵武不会易手,东夏最后能胜。

    他看了鄢怀晖一眼,还是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竟然希望灵武再次被陈国统治,让乡亲们像之前一样任人宰杀掠夺。

    为首大汉很是看重博骨律太岁,也许是因为他读过书,也许是他孤身一人闯入鄢如晖的庄园给留下的印象深刻,此人留下博骨律太岁,向他细细了解灵武的情况,以及灵武内外东夏驻军数量,博骨律太岁尽量真实回答,因为他看到的一切,别人也能看得到,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正是取信于人的时候。

    他正年轻,有武艺,出身好,谈吐也好。

    鄢怀晖不免妒忌,生怕陈国将给自己的许多许诺转去给博骨律太岁,也是拼命表现自己,尽量抓博骨律太岁言语上的漏洞,他越是表现,博骨律太岁越轻贱他,却是觉得哪有卖乡亲卖得这么彻底的人?

    两人针锋相对。

    为首大汉远不是两人所猜测的那么简单,怎不知道争权夺利一说,反倒乐于看到二人不和。但他也是不允许两人矛盾激化,往往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再略作化解,比如说鄢怀晖畏惧博骨律太岁的阿兄,不想让他加入进来,攻击他阿兄胆小,东夏人一来藏了起来,让博骨律太岁这样言语上不注意的人抛头露面,博骨律太岁自然会还击,说他的雍人身份不可信,为人无信,肯定顶不住威逼利诱,争执厉害了,为首大汉却是为他们调和:“我是信任你们的。但是陈国的安排,你们两个都要保守秘密,不要因为是自己的亲朋,就相互告知,坏了我大事。”

    眼看夜越来越深,非要回去惹人生疑,博骨律太岁就在鄢怀晖家歇下了。

    天亮之后,那两个陈国人就不见了。鄢怀晖开始颐指气使,向博骨律太岁下达命令,言谈中都说是上使的安排。因为他的安排都是让博骨律太岁到东夏人身边打探消息的,博骨律太岁自然不会拂逆,他是为了减少自己的风险,却不知道博骨律太岁正好可以和东夏那边互通消息。

    回到县城。

    博骨律太岁生怕东夏不能知晓自己知道的消息,没找知交石敬中,第一时间就奔县衙去见狄黑虎。

    因为昨晚,鄢氏将芗儿的母亲送来了,几经曲折进了城,母女见了面,抱头痛哭。

    嗒嗒儿虎想问他们母女,没有敢问,心里特别想知道博骨律太岁查到什么,能不能证实芗儿不是鄢怀晖的女儿,还是狄黑虎劝他要有耐心,不能头天才安排博骨律太岁,第二天就满大街找博骨律太岁要结果。

    没想到博骨律太岁一大早来,狄黑虎去见,嗒嗒儿虎也赶紧去了。

    狄黑虎本来觉得嗒嗒儿虎昨天的表现太孩子气,不想让他再参与,但他跟着来了,也毫无办法。

    博骨律太岁盯着嗒嗒儿虎的目光变得奇怪。

    昨天他还认为是狄黑虎在指使他,却没想到话都是嗒嗒儿虎嘴里说出来的,当时因为紧张,没有多想,昨晚一验证嗒嗒儿虎的话,今天再一见,感觉就不一样了。狄黑虎听博骨律太岁讲他自己的经过,听了几句,心里也一阵轩然大波,他自认为自己行戍卫职责已经是不放过毫发,却没想到自己本来不在意的,因为狄阿鸟和嗒嗒儿虎两个人的判断才去查证的,最后全部证实。

    博骨律太岁心里担心的是东夏打不过陈国,不放心地说:“拓跋老汗率麾下亲征,听闻帐下嫡系十万余众。我们东夏可做好了准备?”

    这话已经是很委婉了。

    狄黑虎犹豫着是不是让他少操心。嗒嗒儿虎却是抢话大王,而且说话从来不假思索,说来就来,大声说:“我们东夏打灵武之前,就知道他会来,大本营的阿叔们都不是小孩,还能不知道?他不来,他三十万的军队被我们圈住,他舍得吗?现在就是赶时间呀,你看,我阿爸昨天就走了,今天还不在家,我姨娘一闹人,就有人怪她,这就是在抓紧时间呀,我们东夏要在他来之前,把他三十万军队打死完,他再带十来万有什么用呀,咱们还能追着他打呢。到时候,我答应带着你看他到处跑吧。”

    博骨律太岁连忙看向狄黑虎。

    狄黑虎虽然恼恨嗒嗒儿虎泄露军事机密,却说都已经说了,还是点了点头。

    嗒嗒儿虎却又鼓舞说:“你不要害怕我会丢下你就跑,我嗒嗒儿虎从来不逃跑,到时候我拿出我的三千兵马吓哭他。”嗒嗒儿虎被圈得难受,忽然有个念头冒上来,大声说:“要不。我去练兵吧。”

    狄黑虎坐旁边,不自觉咽了口吐沫。

    博骨律太岁一看狄黑虎的脸色就明白了,试着劝嗒嗒儿虎说:“那个游牧人很不一般,他还会有其它手段使,谁也没想到他利用鄢怀晖送小孩来吧,你要去练兵,不在家,咱们谁能斗败他呀。”

    狄黑虎连忙点头,嘴里说道:“对。对。他说得对。只有李虎才能骗得住他。”

    嗒嗒儿虎很满意,略一寻思说:“你们不是骗我留在家里,被姨娘骂吧。那好。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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