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沉沉。

    尽管已经入夜,黄氏营中却哪有沉睡的迹象?黄文骢和两个心腹谋士环绕着狄宝,篝火被添足木柴,新的火头忽闪、忽闪吐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他们便在声响的掩饰下,小声地商量着什么,周围武士们却如临大敌,背对着他们在四周警戒,圈出一段真空,生怕会有什么人突然冒出来,听到他们的密谋。

    这也难怪,狄宝带回来的消息绝非一件小事……

    夏王给兄弟二人划定分工,不但牵扯到黄氏的利益,而且事关兄弟二人的前程。

    谋士们作出细致的分析,把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和可能都掰碎揉开,翻来覆去地说明,不免有危言耸听的言辞,黄文骢打断他们,另作总结:“你父王倒不会明显偏颇谁,他是一代雄主,完全出于你俩谁更适合去哪儿的考量。这是用人之道,你在长月多年,自然会更熟悉,狄虎却是在高显长大,又曾在备州呆过……想经营好北平原,免不得要与高显打交道,熟悉备州民情。”

    狄宝忍不住点了点头。

    父亲不偏向谁,才让他心里觉得舒服点儿,这是他愿意听的话。然而,黄文骢开始了一个突兀的转折:“但是,北平原乃三国会冲,昔日东夏之粮仓,财赋重地,商贾》 云集,为东夏经略之重点。你去了西边,那儿一片荒夷,几个新设兵府,会有何前途?钱粮乃是国本,谁抓住了钱粮,谁……”

    狄宝同意说:“外公说的没错。不仅如此,我们黄家以商起家,而今举家迁夏,立足未稳,我若西去,生意谁来照拂?而我若留在北平原经略,一定能顾住外公的生意。”

    黄文骢老脸通红,摆手制止说:“外公的生意还在其次,关键是阿宝你能不能抓住东夏的钱粮。你父王所作安排并不不妥,但是却忘了,外公商场纵横多年,是可以辅助你,帮你把北平原管理好的。狄虎军旅之事擅长,就让他应付军旅好了,曹参樊哙之流,鹰犬而已。狄宝你争取留在北平原是没有错得,关键是怎么说服你父王把你留下。你想留下,狄虎肯定也想留下……”

    狄宝轻声否定说:“外公。他已经向父王请缨了。他想去。他好武嘛。”

    黄文骢幽幽地说:“还不够。还不够。你明日与他长谈,要他亲口告诉你父王他不善经营,无力也不想打理北平原,而你比他更合适,那便好了。”

    狄宝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各自满意的事情,嗒嗒儿虎不会不肯吧?

    整一夜,狄宝都在想着怎么说服嗒嗒儿虎。

    天眼看就要亮了,他困意上来,真不想起来。

    然而,父王头天晚上说要考校武艺,他不敢违逆偷懒,就让刘嫣服侍自己,以莫大的毅力爬起来。

    刚在马车里露个头,李虎就来了,身后还带着王威。

    他笑着喊道:“阿哥。我来看你起来了没有,要是去晚了,父王会不高兴的。”

    已经入秋了,外头一片霜白。

    李虎的铠甲上叮了厚厚的一层,好像他自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外头呆着一样,相比王威,王威的衣甲却擦得鲜亮。

    狄宝爬出车外,刘嫣献来暖裘,他伸袖套上,一边束裹腰身,一边让刘嫣再去准备短打的劲装……转眼再看李虎,毕竟是他弟弟,衣甲上都是冰霜,双眉泛白,心中怜意顿生,扯了一道布巾去拭,问他:“你怎么一身的霜降。铁甲就不会收好么?”

    王威却带着敬意,代为解释说:“毡帐不够,二殿下与士卒一起露宿的。”

    狄宝大吃一惊,再次转过头来……他忍不住捣一记,喝道:“阿虎。你傻是不是?”

    李虎笑道:“父王让我为值。按照律令,我需要露宿在外,安顿士卒,随时起夜……好在夜里并无风吹草冻,睡得极好。”

    王威喟叹。

    类似的律令靖康何尝没有?

    若靖康的王子也能与将士一起露营,共享甘苦,白登山一战,将士也不会溃败逃命多,死战战死少了。

    王威仍不住往袖子探了一回。

    袖子里是一把短匕。

    夏王唤他一同晨练,不啻为刺杀的良机。

    他虽然心里极为不忍,然而除一贼而令天下太平,靖康国安,也是值得的,只是不知为何,揣上了匕首,却下定不了决心。

    刺还是放弃?

    李虎喊了狄宝,又带着他去喊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按说一群懒孩子,起与不起又能怎么样,然而大伙全被轰了起来,是一阵呼天喊地,抹眼泪揩鼻涕。

    照料他们的健妇却习以为常。

    狄阿鸟家素有家规,五岁以上,早上不晨练的孩子一天没饭吃。

    他们排成一串,哪怕流着哈喇子,打着瞌睡,却在似睡似醒间唱着歌迈步:“小小好儿郎,晨起常习武,饭后勤读书,能吟诗歌,还要能挽长弓,呜哇呜哇呜……”

    王威又是一阵于心不忍。

    只是他能记起来,他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祖父望孙成龙,他五岁起,也是被拧起来,习武读书。

    只是那是因为自己是家里的独苗,祖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他就一阵难过。

    自己留在东夏,等于音讯全消,祖父可曾知道自己并没有战死沙场?

    年龄那么大的人了,该怎么在丧子之痛之后,再品尝丧孙之痛呢?要是能把消息送到,让他放心,让他自己在东夏忍辱负重……

    想着、想着,泪水不自觉下来。

    李虎问他,被他掩饰了,还以为他见不得自己揪阿弟们起床,便与他说:“阿爸并不是定要逼他们早早习武读书,只是小的时候最易养成好习惯,,有了好习惯,长大了就不会好逸恶劳。”

    王威忍不住说:“要是他们个个成才,只怕对你不利。”

    李虎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良久,他才意识到王威在说什么,不由哈哈大笑说:“兄弟之间比立功,比立德,比立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了,把兄弟们养成蠢猪,一旦国家有事,君父有忧,谁可分担?都是一家人,阿爸的宝座落到谁头上,都比兄弟均不堪用,落到外人头上好。”

    王威没想到他坦然到这种程度,大吃一惊道:“殿下心中无私呀。”

    李虎则警告说:“王威,你是武人,若心思过重,缺乏直往之勇气,定无所成。”

    王威申辩说:“殿下。武将也可多谋。”

    李虎笑笑。

    文武之间的关系,还有阿爸给的定夏剑更有启发意义吗?

    他大步流星往前走,王威小步轻挪,心里不由一阵自惭形秽……

    直来直往,坚守正义,不正是武将应有的品质吗?

    提醒李虎不能让他的兄弟太聪明太能干?不是一种挑拨离间的阴暗心理作祟?阴谋刺杀这位该称为叔父的君王,岂不是又是一种阴暗心理作祟?

    但是,不靠刺杀?谁能在战场上正面战胜他父子呢?

    王威真的缺乏信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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