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舛跟着王威天不亮就出发,一大早就到了,见面报名寒暄一通,陈舛反倒有点不太肯定李虎是他表弟。

    毫无疑问,多数人见完李虎都不太敢相信他就是东夏嫡长子,如果说姓李只是一种表面掩饰,那么他的习惯、爱好、气质、谈吐、衣着和待人接物的态度就都不像,他自称,也自称自己是牛录将官……丝毫不避讳地用他造籍时被填入的姓名李二蛋,好像李二蛋这个乡下人都嫌弃的名字值得骄傲一样。你站在他面前,没有觉得他高雅、傲慢、说一不二,从而留下邻家优秀少年的好印象,那暖人的笑容和斩钉截铁的沉静令人顿起好感。

    但站在对面,李虎却肯定陈舛是狄恪的表哥,自己要比着叫阿兄。

    一般亲朋相隔远了,都不一定知道谢小婉有没有孩子……而他陈舛知道,不但知道狄恪,还知道狄恪有个小名叫阿梧。

    知道了这层关系,李虎少了些客套,并不着急直入正题,交换接待的礼仪主张,拉着就去“塞上行”吃饭。

    日上三杆,吃早饭晚了吃晚饭早了,很多饭馆才开始准备中午的食材,人并不多,拐过街角望去,几个伙计正踩着梯子从门牌一侧上去挂旗,陈舛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只觉得冬天冰雪多,讲究的酒店清理冰雪和酒旗,一来让酒旗能够展开,一来防止门檐子上的冰棱脱落砸到尊贵的客人,从而横生意外,然而李虎停在数十步外抬头,他也只好抬头……然而一抬头就是一个激灵灵的意外,那酒旗刚刚做好,崭新通红,不似酒家所用,上头大字招展,赫然是“陈州义卖”。

    街边一个哈着手,挎着布包的破落户见到他们,连忙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纸,上前一步,在他们脸前挥舞吆喝:“义卖了。义卖了。陈州开战在即,夏商塞上行受东夏朝廷交付,首倡义卖,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东夏大王都说了,雍、夏、陈三国源出一门,百姓无辜,战乱求活,值此时机,有钱的当出钱,有力的要出力,有捐的进门签捐,有力的进门签差,有吃饭的进门吃饭,捐的一分不动,吃饭的饭钱一半捐送!”

    他是背的,赶着韵脚,是大珠子推动小珠子一样顺溜,喊得又快又急。

    陈舛别的还真没听清,大字不识几个的东夏大王倒是听得真切,立刻朝李虎看去,因为没反应过来,他还顺手接了一张黄纸。

    李虎却敲敲手里的马鞭,没事人一样往正门走去。

    按语境,大字不识的东夏王都知道救郴州百姓,无疑令中原百姓惭愧,然而却丑化了他们东夏的大王——他李虎的父亲。

    但身为儿子,李虎却显然无甚觉悟。

    孝道呢?!

    想也是,他没觉得丑化,他都自称姓李名二蛋。

    眼看到了门边,对面“塞上居”的也出来人了。

    十好几个,脸都通红、通红的,他们也前挎着包,包里装着纸走得着急。

    一个后出来的中年人迈步出来指挥,大声喊着:“去做旗,那谁,你赶去找个老裁缝铺,去给我做个大旗……,还有你,你就去这个街角站那个塞上行的对面站着,可着喊,来我们家吃饭,我们也捐?我们捐一半多?算了,我们也捐一半。”

    他认得李虎,竟直奔跟前行礼,问候说:“是将爷。”

    李虎点了点头。

    中年人一侧身就要给他们带路,带塞上居去,李虎却站着没动,问一句“你是塞上居掌柜的”,就敲敲马鞭给他指向“塞上行”,要求说:“跟我走一趟。”

    中年人还想说些啥,想来也是不想让“塞上行”专美的话,但看李虎不给机会,就走在李虎一侧,往“塞上行”去。

    李虎反倒主动说:“你们两家店各有特色,你倒也不用担心塞上行专美,你这边表现的是过去和现在的东夏风貌,赛上行呢,是将来的……他求新求异,你原滋原味,相互间换个吃法,不一定人都到他那儿,是不是?分开做,风情特色不同,不抵触,食客很可能今天吃你的,明天吃他的,至于为什么这次在赛上行官办,是为了助他们消除阿宝宝特留下的影响,并不是厚此薄彼!”

    中年人急切地说:“可我这边是阿宝宝特题的东夏正宗,他本来就不是!你怎么把阿宝宝特留给我们的评价推翻了呢……”他其实也是一方人物了,却还跺跺脚,表演一回东夏人的憨直。

    李虎说:“你怕塞上行抢走你的客人呀?”

    中年人没吭声。

    李虎慢吞吞地说:“谁的生意好与坏,那我可做不了主!”

    中年人着急了,说:“你做不了主?我都问了,元帅和总使馆都说你能做得了主!阿宝宝特的威信你也不管么?”

    李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扯虎皮做大旗,笑道:“食物怎么做才正宗?我做不了主。阿宝宝特也做不了主,我现在只是收回他拿威信造成的影响。谁是正宗谁不是正宗,应该由食客来定,怎么可以由他或由我说了算?是不是?你说他塞上行尝试的办法只满足口舌之欲,不能显出正宗,没理由正宗做不过正宗对吗?是的,你主打北方特色,不变的,传统的,那我问你,你把片骆驼峰带来长月了吗?你把长鲁雪山上的飞龙炖成菜了吗?你的鹿脯,鸳鸯蹼,熊掌做得怎么样了?要是你现在饭菜和归化的游牧人做出来的饭菜一样,那你就要自己找出自己的问题,白水煮了肉捞出来晾干挂霜,按部位卖些零碎件,口口人在卖,没有归化的游牧人也能卖,能说这就是我们东夏正宗?”

    陈舛忍不住笑道:“我们中原人倒觉得这样才是东夏正宗呢!”

    李虎叹气道:“要是人人都认为我们东夏人与口口人和归化的游牧人一样,那我们还是文明之邦么?”

    陈舛立刻觉得自己唐突了,李虎与他交流的是个大命题,一心寻求文化正统力量的狄夏王朝能定游牧特点的饮食为正宗吗?

    难怪他李虎想收回“正宗”二字。

    陈舛目视那中年掌柜。

    中年掌柜依然硬邦邦地说:“阿宝宝特都说我们是正宗,请将爷收回您的做法!”

    李虎冷笑道:“正宗不是谁封的,再与你说一次,谁都封不了你正宗二字。”

    中年掌柜道:“那大王呢?”

    李虎迟疑片刻说:“大王也不行。”

    中年掌柜怒道:“大王也不行?!”

    逢毕怒道:“你是激将将爷说错话么?”

    崔生源在背后拉了拉李虎,李虎森然改口道:“那你向大王讨封去吧,官办我就指定塞上行了,你不服气也要忍着。你不愿意随倡义举,我除你夏籍!”

    中年掌柜涨红着脸,立在原地。

    齐骏急急忙忙从里面接出来,就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他连忙向中年掌柜抱了抱拳,站在李虎一侧躬身引路。

    那中年掌柜气呼呼地掉头要走,李虎喝止他道:“谁让你走了。”陈舛吓了一跳。还以为李虎要冲这小人物用獠牙。不了李虎却说:“让你跟来看看塞上行,也是要与你商量,官办首倡虽然给了塞上行,但现在需要接待宴饮,怕两相冲突,准备将官办的场所放你那儿几天,你说你是向大王讨封正宗去还是接着此事干?”

    齐骏狐疑地看过来。

    陈舛则瞬间明白过来,李虎要一边接待大儒师长,一边募捐,怕场地不够用,再开辟一个场合!

    从某种角度上讲,你塞上居不是觉得不公平?现在却是把官办的场合挪你那儿。

    那中年掌柜却迟疑了。

    塞上行占了官办,他却出地方?

    他说:“我们就是正宗,除非将爷给我们官办,否则我们就把官司打到盛京!”

    李虎愣了一下,反问他:“你是准备打官司?没让你官办你就要打官司?打官司的名目是什么?”

    中年掌柜道:“阿宝宝特赐我们正宗之名,正宗的店家不给官办,反倒让不正宗的官办,这不公平!”

    逢毕绷不住,恶笑出声,道:“你要去大王那里打官司?店不开了,关门去打官司?”

    中年掌柜傲气十足地说:“不用。我们有人在盛京。你只是个小小的牛录将爷,不把阿宝宝特放在眼里,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他竟然拂袖而去。

    李虎吃了只苍蝇一样,尤其是他只留给背影,旋即便给崔生源说:“去查查他东家是谁?不给他官办,他就告我!”

    他转过脸。

    因为用餐前时辰点还没到,大堂内席面被清出大量空地,给文书和账房使用,人还等着齐骏指挥他们怎么摆放。

    齐骏却顾不得了,连忙表达歉意:“他要真闹去盛京怎么办?光是阿宝宝特就难说话?这下真连累少将军了!”

    逢毕则冷笑道:“将爷不怕他去告。你小掌柜放心好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是在国内我按倒就揍他。不让他碰一头疙瘩,他不知道马天佑有三颗胆。”

    东夏敬佩英雄好汉,马天佑敢与高显干硬仗,不知何时,就成了一句俚语。

    王威却不知道这俚语,重复他:“马天佑长三颗胆是啥意思?”

    李虎摆了摆手,轻声道:“我只担心你这儿不够大,倡捐不能停,时日不够还动不动停下来根本来不及,可是这几天我要接待些师长,他们来了,乱哄哄的怎么办?坐在这里看我们东夏商人出钱出人么?!”

    陈舛朗笑道:“不要紧。李虎将军你就故意放在一起搞吧。就是给师长们看看你们的拳拳之心……就算有点失礼也被正事掩饰过去了,人说去小节而循大义就是这道理。”

    李虎反问:“可以?我怕他们觉得我这样做,有激他们响应义捐的嫌疑,把他们置于火上烤,从而令他们不快。”

    陈舛点头道:“可以。”

    王威也附和:“可以。就是把他们架在火上也是应该的。雍人的陈州,雍人难道应该坐视不理吗?将爷你也一下打开局面了,他们一说话,长月就就不是我们一家在倡捐!”

    李虎抚掌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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