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儒道高人心思纷乱如麻。

    在中原,皇帝崇佛,大家要给皇帝一个态度,告诉皇帝,我们并不是只能支持你,只要我们愿意,我们立刻能赢来东夏国的尊崇,不仅如此,他们也等于在着眼日后,布局将来,一旦在与佛相争中失利,儒道两家在中原式微,那他们也可以在东夏传播学说。

    正端着端着,称量东夏的诚意,要东夏从上至下表明态度的时候,佛门也来了,来争夺东夏么?

    这时,我们是该端架子骂他东夏还是放低身段争取他东夏?

    一时之间,有人觉得受到了羞辱,心情激动,恨不得拂袖而去;有人心道“不好”,欲软下来好言抚慰鼓励李虎,拿下东夏的态度;也有人因为自己没想到,就想看着李虎怎么反应,听凭李虎自言厚谁薄待谁……

    楼下来到的道林和尚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用“部分同门”来传递佛门内部的分歧,才使儒道这边缓口气。

    但这是什么好事吗?

    即便佛门分裂又如何?

    主派派甲在中原王朝是舍我其谁,而派乙又去东夏主掌握一国道统……于儒道二门又好在哪里?

    室内渐渐乱了。

    李虎却在凝眉沉思。

    道林前来,等于是李虎给达摩的信有了一个回应,这肯定是好事,然而这好事今晚砸在与儒道师长们见面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吃惊的眼神,他也判断不了情况,连忙找陈舛看去,陈舛在师长面前人微言轻,发言的资格都没有,眼神里倒是有光,但光靠眼神,你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主张和建议。

    李虎又朝白沙河看去。

    白沙河提醒说:“殿下接待他么?”

    李虎迟疑,口中道:“师长们都在,怎好舍了去接他,你找个人接待一下……”

    眼下同样也是汇集力量干大事的时候,自己若不能去,也不能随便找个人,李虎纠正说:“外公您去!”

    眼前的师长在他看来远比道林重要,别说道林,就是达摩前来,眼前的师长也远比达摩重要,儒道师长是觉得道统要被争走,却不知李虎眼里,佛教价值极低,无非就是一个帮助实现救助陈州的争取对象而已。

    白沙河倒是希望李虎避走。

    李虎不走,他只好赶紧走。

    他走出来要接待道林,反掩了包厢,能听到李虎在里头收拾头绪,开始向别人解释东夏与佛教并无过多往来,再扭过头,听到大厅中道林已经对李虎开始吹捧,瞬间有一种本末倒置的感觉。

    道林在跪舔李虎,李虎却在尽心竭力取悦儒教道教!

    道林没有成功,正在接待儒道师长的李虎连出来都不肯出来,还希望儒道师长们谅解这个意外……

    李虎也没有成功。

    室内多数人已经起身告辞,说得毫不客气,其它人也只好起身。

    李虎在心里叹气,躬身让到一旁,张果甩了一把拂尘,目视李虎微微点头,等着众人先走……一屋子的人出了厢房,在楼梯上弄出咯噔噔的声音,下了一楼大堂,还在下面喊同路来的在大堂看义拍的家人、晚辈、友朋。

    义拍也被打乱,乱哄哄起了一团,有的要走,有的问怎么回事。

    张果目送同伴离开,等人都走了,正要与李虎说两句,旁边却回来一位长者,他给张果道人一个会心的微笑,轻声问道:“阿虎殿下。你怎么想到要去救济陈州百姓的?是你父亲叫你的吗?”

    李虎连忙欠身行礼。

    那老者向张果苦涩笑道:“恐怕您不知道,夏王是我弟子呢,曾受我评语得我举荐。”

    张果显得有点儿吃惊。

    李虎连忙在脑海里搜寻,却想不起

    来是谁。那老者又说:“你不知道不怪你。你不是思晴的孩子,不然还得叫我姨姥爷呢。”

    李虎灵机一动,猜出个人来,也露出激动之色,称呼道:“姨姥爷。”

    老者道:“我回来,是特意向你父子二人称谢的。感谢你们为陈州所做的一切,须知陈州与他人干系不大,却是老夫的家乡,老夫离家时还算年轻,尤记得家乡的胡桃木春天抽枝,秋天化为火红,那空气清新干爽,景物入画极佳,却是一去数年,再没有能够回去过。即便现在在京城在士林赢得些薄名,一家人运气也好,在长月买了庭院,却是止不住思乡的念头呀。陈州光复后,有人至家乡来,说宗亲得你父亲照顾,都很好,就想着不几年致仕,留下你的舅舅,我就能牵一头老驴,驮着你姨姥姥还乡终老,却不曾想,眼下真致仕了,要回乡,又战乱。”

    他牵上李虎的手,翘首念叨……似在话家常。

    张果怀疑是因为自己在场,褚放鹤有话难讲,就往前迈了几步,哪知道,自己走了几步,褚放鹤并没有另说话儿,而是喊了一声,追来自己身边。

    张果便与他说着话往外走,李虎走在一侧送他们。

    走下大厅,走出去,人稀稀疏疏往外走,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感觉。

    这些师长走出去,还记得今天来过吗?

    他们还能和自己再见面,再论道?

    想着,想着,感觉街口似有一股异样,李虎猛地站住了。

    军旅生涯令他有着近似野兽的敏锐直觉。

    他大喊一声,猛地往街口跑去,怕来不及,先给自己人大喊:“唤他们回来!”飞一般跑到街口,他开始拦截那些师长……他的战士们也觉察出了不对。东夏的军事训练中有对军队行走进行过概括。军队因为步调一致行走,会有异样,甲叶摩擦会有异样,兵器闻风,会有异样……战马响鼻会有异样。

    他们可以肯定,有军队开了过来。

    走在远处的儒生大喊,近处的退回街口,夏人在李虎的指挥下封闭栅栏,张果须发张舞,与褚放鹤一起走到前面。

    随着哗啦啦流动一样的行军声响,成排的红缨在火光下显现。

    一名重甲大汉带着几名随从骑着马走在前头,身后刀枪如林,在火光中,他们已经拿了好几个儒生。

    张果叹息该来的还是来了。

    很多大儒和他站在一起,露出不屑的冷笑,冷哼不断。

    一名夏人在李虎的授意下大喊:“前面的将士听着,这里是夏人聚集之所,为不胜误会,请止步,让将领上来说话。”

    为首身披甲胄的将领一摆手,士兵在街口前交叉而行,堵死去处,归于宁静,那大汉翻身下马,带人上来,口中喝道:“你夏人莫要欺人太甚,公开勾结士林败类,对朝廷图谋不轨。某奉命前来,将你等拿下问话。”

    二楼不断有人推窗查看情况。

    博大鹿撑开窗户了。

    羊杜和陶坎也推窗了。

    更多人的从厅中出来,乱哄哄地站在短街上。

    前排,却都是鸿儒师长,仍是不屑,有人道:“皇帝现在着急了,之前在干什么?怎么?我们就不能来见夏人么?”

    那将领道:“某不管。皇帝陛下说了,东夏来的是使臣,且不理会,尔等众人,有一个捉拿一个,乖乖束手就擒吧。某是粗人,伤了你们娇贵的身子。”

    他一挥手,身后就有人上来要推栅栏,夏人们匝死栅栏,年轻的儒生也连忙上来帮忙,把师长们裹在身后,有人血气方刚,大声喝道:“有种你把我们都杀了!”

    却是真要动手。

    弓箭手撒开,蹲了两排,弓弦拉得兹拉响。

    眼看这将领敢蛮干,博大鹿竟直接从二楼纵下,一落地就大声喊道:“李虎。他靖康人自己闹乱子,你勿插手,速速撤回人手,我们不管!”

    李虎怎嫩不管?

    然而夏人不知道该听谁的,手里又无兵刃,在博大鹿和白沙河的呼喝声中,只求裹住李虎,保护好李虎……

    栅栏没了夏人守护,直接被挤翻了,儒生们呼呀呀被推得倒退。

    一时间喊声一片,士卒持棍乱打,人群鸡飞狗跳。

    为首将领狂笑道:“果如陛下所料,一网打尽矣!”

    楼上羊杜与陶坎面面相觑,心说这回事情大了。这些儒生全是士林菁华,其中更不乏朝廷命官,他们的师长同窗弟子不可胜数,这草包将领唯皇帝是从,要拿要杀蛮干,明天长月可能就会开始一场大乱。

    他们也在楼上呼喊。

    但是太乱了,也淹没在人声之中。

    李虎被夏人裹住,喊什么都被喊声淹没,混乱中博大鹿到了他身边,黑着脸吼道:“看不出来么?来的是个狼啃的货,我们向京兆尹申请集会,刀都主动不带,你挡在他们前面有用么,有用么!”

    眼看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张果道长从儒生中挣脱出来,直面那将领而去,身形矫健如龙,一条拂尘更是如铁线呼啸,几个士卒捧着脸哀嚎,转眼间,他已到那将领跟前……那将领狞笑拔刀。眼看他们会撞在一起。

    张果道人怒喝道:“刘麻儿,你不认为师了么?!”

    声线在空中如同绽开的惊雷。

    场面上静了一静。

    人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待括噪,张果道人又是一声冷喝:“你要向为师动手么?!”

    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那将领当啷一声把兵器扔了。

    他腰了还攒着一个铁骨朵,弯着腰,拧着脖子从下往上看张果道人,看真切了,他就往地上跪,铁骨朵别腰,他抓出来一把扔地上,跪下道:“真的是师傅您老人家么?!”转眼间他含着哭声道:“师傅。真的是您老人家么?!想死刘麻儿了。这么多年,孩儿富贵了,到处找您呀。”

    他哭泣,嚎嚎。

    楼上,羊杜和陶坎有点傻了。

    他们都认得这大汉,他就是戍守的刘玄衣刘大麻子。他们都知道这刘大麻子土匪出身,主动从龙先皇,听话得像一条狗,虽是草莽出身,却熟知兵法,能打硬仗,武艺超群……怎么突然变成了天下闻名的花山张果老神仙的弟子了呢?

    也对。

    这世上真有天生奇才么?

    没有人教,他一个土匪,哪学的兵法和武艺?

    刘麻子大哭,上去抱了张果的腿,他喊道:“师傅。您是麻儿唯一的亲人呀。麻儿自小生了天花,被爹娘遗弃,直直地躺在草垛边上,以为就这样就死了,是碰到了您老,给救活了给送去养父家的……您教弟子武艺,兵法,给弟子指出路,尊尊教诲,没有您哪有弟子呀。您怎么就说不见就不见了,不接受弟子的奉养呢。”

    羊杜和陶坎又面面相觑。

    敢情这刘麻子是正宗花山嫡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花山的嫡系弟子呀。

    关键是他从龙的经历,竟然是他老师让他去的。

    羊杜苦笑道:“连刘麻子都出自花山呀。看来我幼年求学时,大雪天得异人授书一部,不定是否忽一日见他,自云花山门徒。花山布局之深,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陶坎叹气道:“如若论起来,末将也与花山渊源匪浅。家父师从袁盎先生,袁盎老先生是当年的花山四老之一。罢了罢了。你我一起下去。论来论去,竟都是花山一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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