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圣君”二字,藏老人蓦地一惊。

    在西北大周,有两大擎天支柱。 一者是无道宗的宗主,同时也是西北五宗公认的“圣君”,澹台云。另一者是阴阳宗的宗主,被江湖中人称作“地气宗师”的徐无鬼。若论成名时间,徐无鬼要早于澹台云,在上次玉虚斗剑之前,邪道之中只有徐无鬼一人踏足长生境界,当时最有希望踏足长生境的人是“魔刀”宋政,可惜宋政对上了大剑仙李道虚,大败亏输,从此不知所踪。

    宋政之后,秦清又被众人寄予厚望。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宋政失踪之后,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澹台云后来居上,成功跻身长生之境,被推举为“圣君”,因为澹台云根基浅薄,而徐无鬼势大根深,所以澹台云尊徐无鬼为国师。

    若是两人起了不睦,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藏老人小心斟酌言辞道:“尚可。”

    “尚可?”徐无鬼笑了笑:“我特意不去皂阁宗的山门见你,也不在西京见你,而是在此地见你,就是希望你不要有什么顾忌,不妨畅所欲言。”

    藏老人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道:“此人心性隐忍,胸怀大志,实是不可小觑。”

    “是啊。”书生模样的徐无鬼点了点头,目光幽深,道:“一个长生境的山野散仙不算什么,蚁多可以咬死象。可是一个长生境的‘圣君’,便不一样了。张静修和李道虚之所以能左右天下大势,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人境界高绝,关键还在于他们身后的正一宗和清微宗,宗门和个人本就是互相成就,只有宗门而无领袖,群龙无首;空有境界而无宗门支持,孤掌难鸣。”

    徐无鬼望向藏老人,道:“就说当年的皂阁宗,之所以能以一宗之力威压天下,可不是靠着一两个人就能行的。”

    藏老人点头道:“地师所言极是。”

    徐无鬼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最近我从无道宗中得到消息,这位‘圣君’已经重返西京,而且境界大涨。如今的‘圣君’似乎不太满意我过多插手无道宗的内务,在西京朝廷的许多事情上,也与我意见相左。”

    藏老人沉声道:“当年若是没有地师,圣君又如何能坐稳无道宗的宗主之位?都说饮水思源,圣君此举似乎有忘恩负义之嫌。”

    徐无鬼轻声道:“孩子大了不由人,这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藏老人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定见,只是徐无鬼未开口点破之前,他不好也不愿主动开口挑明此事。

    果不其然,徐无鬼接着说道:“澹台云想要效仿李道虚。李道虚能与张静修分庭抗礼,澹台云便也想着与我平起平坐。”

    藏老人笑了笑:“毕竟是‘圣君’,名义上的十宗共主,位同帝王。地师不要忘了,历来就没有活着的太师,只有死人才能被赠太师之位,当年的张肃卿又如何?终是未能善终。”

    徐无鬼道:“张肃卿曾经说过:‘如入火聚,得清凉门。’可见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因为这个位子,父母兄弟姐妹都能反目成仇,更何况是名义上的师徒,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孩子大了,能够当家做主了,当然不希望还有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老叔在一旁指手画脚。如今整个十宗和大周都是澹台云的,我徐某人似乎该退位让贤了。”

    藏老人立刻道:“地师,此事万万不可。”

    “不是我想退。”徐无鬼的语气冷了几分:“是‘圣君’想要赶我走。”

    藏老人试探问道:“不知其他几宗是什么意思?”

    正道十二宗也好,邪道十宗也罢,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且不说邪道十宗如今已经分裂成为辽东五宗和西北五宗,仅仅是西北五宗内部,也不乏勾心斗角。

    徐无鬼道:“道种宗是墙头芦苇,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牝女宗和阴阳宗自是不必多说,都是自家之人。就算是无道宗中,也不乏可以为我所用之人。”

    藏老人早已是徐无鬼这条大船上的人,明白此时应该表明态度,压低了声音:“地师是为帝王之师,亦是国师,没有地师,便没有大周。地师能立‘圣君’,自然也能废‘圣君’,若是澹台云不听话,地师大可换一个听话之人。”

    徐无鬼轻声道:“此语言之尚早,还没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藏老人微微一怔。

    然后就听徐无鬼接着说道:“不过凡事都要未雨绸缪,也该着手准备了。”

    藏老人扯起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先下手为强,在这等事情上,地师万不可犹豫才是。”

    徐无鬼未置可否,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之中,你要约束门下弟子,切莫再与正道中人起什么冲突,一切与大局为重。”

    “我理会的。”藏老人道:“攘外必先安内。”

    徐无鬼轻声道:“烽火三月望西京,请藏宗主在三个月之后动身前往西京。”

    藏老人沉声道:“地师放心。”

    徐无鬼转头望向西京方向,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就在这一日,李玄都与秦素终于回到了琅琊府的府城。

    此时城内的所有叛乱都已经被平定,青阳教中人被屠戮殆尽,被雇佣来的江湖散人则趁乱逃散,还有那些在暗中与青阳教互通往来的官员将领,楚云深给了秦道方两个建议,一个建议是全部放了,所有证据尽数销毁,当作此事全然没有发生过,收拢人心。另一个建议是全部按律定罪,然后重新提拔一批青壮官员,毕竟齐州的一应大权尽在秦道方手中,上奏朝廷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最终,秦道方选择了第二个建议,涉案官员全部定罪,抄没其家产,悉数调拨军用。

    至于萧家,不是这些官员可比,树大根深,根须藤蔓早已渗透至琅琊府的每个角落,想要将萧家连根拔起,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既然萧云同意倒戈,代表偌大一个萧家全力支持秦道方,秦道方从大局着眼考虑,还是决定与萧云和解,并请萧云出任齐州布政使,主管钱粮一事,也就是负责掌管齐州的钱袋子。

    至于任命布政使一事,朝中有以孙松禅为首的帝党中人斡旋,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刚刚平定叛乱,再加上抓了许多官员,城内气氛还是颇为紧张,城门的守卫盘查严格了许多,当骑着黄牛的李玄都和露出真面目的秦素一起来到城门口时,顿时引起了守城甲士的注意。

    好在此时亲自负责守城的正是马武季,他是见过李玄都的,也认得秦素,立刻下令放行,若非秦素婉拒,他还要亲自护送二人前往总督府。

    当李玄都和秦素回到总督府,在门口迎接他们的,不是秦道方,也不是楚云深,而是换了一身青鸾卫飞鱼服的陆雁冰。

    陆雁冰一拱手,虽然是对李玄都说话,但目光始终落在秦素的身上,似笑非笑道:“小妹恭喜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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