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进城,是在我十岁生日前夕,当时我还是一个黄毛丫头。

    跟着父母坐了四个小时的小巴士,一路奔波终于进了城。出了汽车站看到的就是一望无际的高大建筑物,就算自己把头仰到地上也不能够看到楼的顶端。

    我的家乡当时几乎都是平房小瓦房,家境殷实的可能在平顶上再建一层,到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高”,顿时感受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和渺小,像一只随时被人踩死的蚂蚁。

    有时候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该往哪个路口走,对周围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如果在村里,我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东南西北。

    城市里陌生的人、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房子、陌生的车辆都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我从下车那一刻起,眼睛一直观察着周围的点点滴滴。

    我的家乡民风淳朴,吃饭可以串门,有时候一路走下去,家家户户今天做了什么菜都清清楚楚。村里几乎没有外来人口,除了部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还未婚配的男子,家里都会张罗着从云南、贵州、四川等偏远地区,“买媳妇”。

    “买媳妇”在我小的时候常常听说,一般四千元左右就能买个如花似玉的云贵川的大姑娘回来。据说当年云贵川的姑娘还不如我们江苏农村的女孩家,那边重年轻女的思想更为严重,女儿甚至没满十八岁就被卖给别人家当生儿育女的机器。

    当然,这部分云贵川的女孩也有些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因此三天两头的想往外逃。几乎年年都能听说,谁家的媳妇逃跑了,人财两空;谁家的媳妇逃跑未遂,被男方家人一顿暴打。其中有些姑娘自打生了孩子就断了逃跑的念想,毕竟为母则刚,孩子是女人、是母亲的软肋。

    还有一部分云贵川的女孩,以上两种都不是,她们是“骗子”。有些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别人家的媳妇了,她们在男方家里巧嘴巧舌、任劳任怨,博取一家人的信任后,将男方全部家底骗到手,然后她们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部分姑娘是有目的性的嫁人。也算是一种不正当的职业。

    如果摊上了这样的媳妇儿,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人无意损失巨大,当初买媳妇花了四千块,现如今连人带钱都跑了,连个后都没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刚进城那会儿,爸妈为了我们的安全总是故意说一些可怕的事情吓唬我们姐弟。

    “静静,浩浩,平时爸妈不在家,你们不能给陌生人开门,要从门的猫眼往外看,如果是熟人就说爸爸妈妈不在家,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就别回应他,可能是人贩子。”

    “妈,什么是人贩子?”

    “人贩子就是那种专门把小孩抓走,让他们去要饭赚钱,如果这些小孩不听话,人贩子就会用针扎他们的肉,用火烧他们......有些小孩想逃跑,人贩子会打断他们的腿,或者把他们放在大花瓶里,直到下身子长变形了不能走路了,然后再拖出去要饭......”

    那会儿,我们走到哪里都会牢牢地抓住爸妈的手,害怕陌生人会对自己不利。不敢乱走乱撞,害怕迷路,害怕遇见人贩子。

    ......

    永远不要低估孩子的适应力!

    没多久,我们姐弟俩开始生龙活虎,几个月下来,早已没了当初刚进城的唯唯诺诺。

    妈妈每天会给我们姐弟一人两块钱做公交车,起初我们是老老实实地乘坐4路公交车,每天直达学校、直达小区门口。

    城里商店的零食花样百出,即使是城里的小孩也无法抵抗美食的诱惑,更何况我们姐弟?我们农村的商店顶多卖些色素、糖精调制而成的糖,一些喊不上名字的汽水,后来才有了五毛钱一包的小浣熊干脆面,奶奶从不给我们零花钱,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

    小三子曾破天荒的慷慨了一回,在我们姐弟手上一人倒了一些干脆面,我们吃得那叫一个香,手掌添了又添,直到晚上睡觉手上还都残留着一股好闻的鲜香味。

    上小学那会儿,下午三点四十五就放学了。我和我弟老老实实地坐了一段日子公交后,就再也没能抵挡诱惑,第一次光顾了学校门口的商店。我将乘坐公交车的一元钱买了两块可乐糖、一包无花果丝,我弟买了一包干脆面、一包西瓜糖。

    一路上我们吃得乐不思蜀,反正回家的路已经记住了,我们决定走回家,爸妈肯定不会发现。

    就这样我们开心的过了一阵子的嘴瘾,事情终究还是来了,而且这次发生的事情如洪水海啸般汹涌、可怕。

    我把我弟弄丢了!

    那天一如往常,我们吃着零食,我买了一个新品,跳绳糖。软软的一根彩色的“绳子”,其实就是软糖。我俩一前一后的走着,可能是跳绳糖太好吃了,我走着走着竟忘记了我弟,直到回家后才发现我弟没跟在我身后。我慌了,我把我弟弄丢了,这些年他一直像个狗尾巴跟着我,怎么今儿就走丢了呢?

    我爸妈慌了,先不说我弟是八千块罚款生的,我爸因为生二胎丢了饭碗这些陈年往事,我弟可是我们老王家的后啊!我们老王家都得指望我弟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人都是一样,遇到事情总会想到最坏的一面。

    我记得我当时低着头,嘴里还含了一块糖。我爸怒气冲天,给了我狠狠一巴掌。“啪!”我眼里顿时冒出了无数的金丝,小脑袋一阵眩晕,耳朵感到耳鸣,爸妈的说话声变得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嘴里先前含着的那块糖被我爸一巴掌打出了口腔,滚到了地面的墙角。

    我妈拿起阳台上的衣架,指着我:“说!你怎么把弟弟弄没了?你给我老实交代!”

    我低着头,哭得身子发抖,将放学走路回家,省下一块钱买零食的事情交代的一五一十。

    “说,是谁出的主意?”我妈气得瑟瑟发抖,我爸在一旁猛抽烟,地上残留着满满的烟头。

    “是浩浩,我不同意的,他说爸妈不会发现的。”我没说谎,这点子真是我弟想的,我还真没那胆子,在美食面前我成了从犯。

    我妈压根儿不信我,她只相信他儿子,她觉得一定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怂恿弟弟。

    我妈衣架没打在我身上,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我妈开始在屋子里面团团转,最后转到厨房,拿出两个吃饭的碗,走到我面前,将碗底朝上扣在地上。

    “跪下!”我妈一脸怒气指着地上的碗。

    我愣了几秒,从前在老家我也见人跪过,都是一些调皮的孩子被父母罚跪搓衣板,但是罚跪碗底我还第一次见。

    我终究是跪了,眼下不跪不行啊,我爸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跪在冰冷生硬的碗底,其实没什么感觉,五分钟后膝盖就疼得不行。

    “给我老实跪着!我找不到你弟,你就等着完蛋吧!”我妈说着拿了一张我弟的照片出了门,她出去寻我弟去了,我爸留在家里等,万一我弟回来了呢!正好也监督一下犯了弥天大错的我。

    跪碗底还不如被衣架抽来的痛快!

    碗多硬啊,碗底突出的部分隔着我的膝盖钻心的疼,我的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两只碗底上,心里分分钟怕碗碎了,真是生理和心理的双向摧残。

    一个小时后,我妈领着我弟回来了。我爸见到我弟,居然流下两行鳄鱼的眼泪,我还是头一次见我爸流眼泪。

    “浩浩,你上哪去了?你把爸妈急坏了!”我爸蹲着身,一把搂过我弟。

    我妈没好气的埋怨了几句,“这小子,在商店门口看人家打老虎机,我去的时候,他还看得一头劲。”

    “没事,没事,我还以为我儿子落到人贩子手里去了呢!浩浩,你吓死爸爸了,爸爸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呢!”我爸破涕而笑。

    我回头看了我弟一眼,他没事就好,说实话把我弟弄丢了,我心里也难受极了,觉得自己是废柴,连弟弟都看不好。

    我妈这时瞥了我一个白眼,没说话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晚上他们三坐在桌上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爸见我还跪着,想着下午扇了我一耳光,心里软了下来。

    “让丫头来吃饭吧!”

    “让她跪着,不跪到十点不许下来,让她以后长记性!”说着转怒为喜夹了一块鱼肚子放在我弟的碗里,我弟没心没肺的朝我妈笑了笑,埋头吃起饭。

    墙上的钟声敲打到十点,我从碗底瘫软到地上,我的手颤颤巍巍地撩起裤腿,只见膝盖上两个红红的,已经发紫的碗底印子。

    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下,从膝盖滑到脚踝......

    那晚,我没吃我妈留在碗罩里的饭菜,第一次明白了那句老话,“人一生闷气啊,肚子就不饿,气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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