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委实跳得好快。
    “盏盏,我若真的死了,你会怎么办?”
    片刻的沉默。
    “我会杀了今天逼死你的人。”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那你会哭吗?”
    离盏诧异的抬头,近距离的对上顾扶威的那双眸子,这个一向狡黠的男人,此时却像个孩童般的看着她,求知若渴的等着她的答案。
    她梗着脖子,“或许会吧。主要是我鲜少会哭,不大习惯……”
    顾扶威倏尔一笑,打断她,“倒也是,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从未见你哭过。”
    他揉了揉她脑门上被热气烫卷了的碎发,触感似能从发丝传到肉躯,刺激了她所有的神经。
    “那,如果是我死了呢?”
    离盏咽喉滚动来一下,脖子就紫了。
    豁出去了。
    同顾扶威这么聪明人的人对话,问出这一句,便等同于在求证:你喜欢不喜欢我。
    等待最是煎熬。
    世界都好像突然放慢了,肉眼看见烧白的木头灰从自己的指缝间穿了过去,打了过旋儿落在了顾扶威绣着银龙的黑缎靴上,积了密密麻麻的一层。
    看见身旁弃刀上血液缓缓汇聚,从刀缘上滴落了出去,变成了暗红色。
    一刻间,像过了很多年。
    她牙齿咬痛着舌尖,拼命的集中精力不去胡思乱想,这样时间才能过得快些,然而但越是克制越是忍不住。
    她偷偷瞄了顾扶威一眼,他奋力思索着答案,就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
    可是,他应当明白言外之意啊,那晚的吻如果是发自真心的,他应该很快就能给出答案。
    向来口舌伶俐,反应超群的人,就这样认认真真的想了很久。
    他突然用很郑重的语气说。
    “会。”
    离盏的心又跳快了不少,好像要从胸口撞了出来,不由太手朝扑腾的地方按去。
    “怎么了?”顾扶威问她。
    “没……没怎么。”
    顾扶威环伺了周围一眼,捂着口鼻,“这里子烟太大了。”
    不顾阿木的目光,拉着她阔步离开了这里。
    阿木原地踌躇了片刻,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了上去。
    透过层层迷雾,隐约能看见他二人相携的背影,却完全听不到他二人愈加温软的说话声。
    阿木的脸也红了起来,她从未见过君王这样对一个女人……
    就算是绝美的上一任天女,顾扶威也顶天多看了两三眼,觉得皮囊符合之后,便再没多留意。
    而今,她见着顾扶威和离盏紧紧相扣的手,不由咬了下唇,异样的情绪逐渐蔓延在心头,像小蛇一样钻咬着心窝,叫人难受得紧。
    要知道,就在他们身后几十丈,两方的军队还在流血厮杀。
    然而君王眼里有了天女,似乎连自己的将士都不在乎了。
    当然,细想一想,他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在乎的事物,所以,他如今对离盏的态度才会让人大为震惊。
    ————
    事实上,那场位于城北的一场大战,并没有离盏口中所说的,来自龟兹的援军。
    从头到尾,都只有顾扶威那些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马。
    旁人议论起来,说这场仗是胜得十分玄妙,天女一出来,风向奇迹般的突然就变。
    当真是得天女者得西域。
    一时间,众人对天女的崇拜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不时便有民众自发采集瓜果堆叠在知府门前,盼着能够供奉到天女手中,以求一家平安。
    然而他们不知道,其实顾扶威老早就把这一切算得妥妥的,犹如定好的一盘棋局,剩下的不过是按部就班,请君入瓮。
    天赋异禀的人,不费力气就可以办到常人办不到的事,如果天赋异禀还倍加勤勉,那这人即便是无所不能,也没什么大惊小怪。
    譬如顾扶威就是。
    他在知府里从早蹲到晚,时间可不是白花的。
    精绝和若羌出兵可能经过的大路小道,他都门儿清,可能会在哪个城门遭袭,他老早就算出来了。
    至于刮南风的事儿,显然也不是他为了震慑敌军信口雌黄。
    他是真的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早早了然于胸,就做好的准备。
    知道最近几日接连刮的是北风,便猜敌人会肆无忌惮的使用神机箭攻城。
    只是离盏总觉得这招太过凶险,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感觉。
    猜到他们会使用神机箭,就不怕城墙燃起来烧了全城么?毕竟温宿是个缺水的地方,一旦烧起来,很难扑灭。
    顾扶威拉着她的手,很淡定的说,自己已经早早让人在城北的西北面的街道里挖了条深坑,埋了沙土,火烧到那条街边很难再蔓延过去,不至于烧毁全城。
    而后,在变风向的前一晚,派人在城墙上囤了很多裹了油的草垛子,就等着他们射箭点燃。
    没成想,天赐良机,若羌的军队就真的在那一日叛变。
    当先派出去抵抗敌军的士兵只有两万,剩下三万埋伏在后头。
    先用一个“替死鬼”振奋敌方军心,诱导对方入城,如果风向没有及时转变,将军就带着两万人马就且战且退。
    火势一大,军队大半没在烟雾后头,人数莫辨,将军声称龟兹的援军就在后头,可拖延一阵时间。
    待风向一转,城门烧成了一座火墙,敌方自然的阵脚。
    到时候将军大呼‘龟兹援军已到’,剩余三万大军突然从烟雾里面冲出,若羌的军队慌忙之中,定然分辨不出,只会觉得自己落入了圈套,四下奔逃,从而实现以少击多。
    唯一不在顾扶威计划之中的,就是离盏突然跑出来同呼和襄叫嚣。
    还好这妮子也是够聪明,拖延时间所用的应付之词倒是处处歪打正着,和顾扶威的设计不谋而合,也算他二人心有灵犀。
    可这还不算顾扶威用计最精妙的一处。
    最阴狠的,是他斩杀了敌军之后,还让驻扎在若羌的军队有了内奸的嫌疑。
    离盏事后听说,那一日,城北横尸遍野,整整六万的兵马一人未俘,除了一个举盾的小兵,全数歼灭。
    而那个小兵,也决然不是侥幸逃生,而是顾扶威故意放他走的。
    目的就是要一个亲眼目睹了战事经过的人回去传达,此次战役的讯息被提前透露,而透露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部落里的驻兵。
    一招借刀杀人,使得真是漂亮。
    就算若羌和驻兵没有撕破脸,但心有芥蒂,也无法合力攻城了。
    攻敌的上上之策,乃是攻心。
    顾扶威深谙其理。
    初战告捷,若羌堵在门外的五万兵马夹着尾巴讨回了部落!
    有那举盾的小兵亲口描述城内的惨状,一传十,十传百,让跃跃欲试的精绝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温宿迎来了短暂的太平。
    大战中受伤的士兵不在少数,外加瘟疫泛滥,军医例外操忙,根本忙不过来,城里又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大夫,离盏理所应当加入了救治的行列。
    士兵多都是外伤和烧伤,中医疗效太得太慢。
    尤其是烧伤,最忌讳的就是感染。而中医对感染几乎束手无策……
    顾扶威将红手镯给她,她从里取药,挂水。
    大面积烧伤的人还得植皮。
    天不亮就爬起来,忙到深夜里才肯休息,顾扶威劝她也是没用的,能救一个是一个,是作为医生的职业修养。
    唯一能帮衬得上她的,就只有银子。
    红手镯里的各种药类,很快就消耗殆尽,需要用货币重新兑换。
    纵然顾扶威富可敌国,但他的囤银的地点在祁水,隔着这里十万八千里。
    递消息出去,到等银子回来,很多伤着断然是熬不了这么久的。
    再加上温宿被精绝和若羌围困当中,辎重一拉进来,半路就要被抢。
    好在,虽然西域很多地方都穷,温宿也穷,但一旦出现个有钱人,那家产简直就是的和尚敲木鱼——哆,哆,哆!
    温宿城东就有个做丝绸生意的富贾,大难来了没有逃,只因儿子患了怪病,不能长途跋涉。
    仔细说来,当天城北大战,巧儿和淼淼就托付在他们家。
    那家人姓上官,中原人士,据说在苏州一带生意做得也很红火,后来发现在西域丝绸供不应求,便举家搬往温宿,算得上是方圆五百里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了。
    而今顾扶威伸手向他们借钱,他们敢不借么?
    断然不敢。
    顾扶威问他们借四千两,他们还要多奉一千两出来,算是对君王表忠。
    这四千两里,两千拿来买粮,两千就尽数入了离盏的红手镯。
    药品哗啦啦的兑出来,再也不用什么时候会担心捉襟见肘。
    城中百姓见那些重伤被军医抛弃在蓬外的人又重新被天女捡了回去,七天过后,竟然能坐起来喝药,也是觉得神奇。
    一时对离盏天女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但凡她出入街市,旁人都会争相跑过来围看她,阿木不呵斥,这些人是决计不会散开的。
    甚至还会有跪在地上向她拜叩的,吻她的鞋尖的,弄得离盏很不习惯。
    这下威望就起来了。
    不久,上官家的主母就提着各式各样的贵重礼品来知府里求见离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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