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彩此言一出,张睿明面如土色,这师妹实在厉害,虽然许久不见了,但一进门就给了他莫大的压迫力,这冷艳美人此时与一年前在“毒跑道”案里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那时这个师妹还是扮演着张睿明与恩师吴楷明之间的联络员与磨合剂。

    当此时,真正直面这个师妹时,张睿明才体会到她的恐怖。

    她每个点都击在张睿明的痛处上。

    “这你……不能这样推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侦查渠道,这也不是你们应该操心的,师妹,既然你是津药化工的代理律师,那我更应该提醒你一下,现在无论是从舆论环境还是外界的压力来看,你们现在都应该紧密与我们合作,争求宽大处理,而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能安全脱罪。”

    廖彩却饶有兴致的望着张睿明,说道:“师兄,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你会了一些新的东西。结果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怎么翻来覆去还是“引蛇出洞”“虚张声势”这几招吗?太让我失望了吧。”

    面前的冷艳丽人工作时,完全不复平日里的娇媚,见张睿明没什么话说了,她带着王英雄在三人面前径直离开。陈捷本来想拦一下,但看旁边的检察官毫无反应,只是一脸失落的怔怔站在那里,看着到手的关键证据“飞走了”。

    “张检,你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拦着她?”

    “陈局,我……有自己的原因,明天我们再商量怎么办吧……”

    “商量?!还商量什么?!煮熟的鸭子飞了!”陈捷一把把那只签了一个王字的询问笔录抓起撕碎。他情绪非常激动,今晚好不容易突破了王英雄的心理防线,只要他在这承认违法的询问笔录上签了字,这起案子基本上就板上钉钉,有没有张睿明手里那个账本也已经不重要了。可现在……

    面对陈捷的咆哮,张睿明沉默的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他心里乱的很,此时不只是这“偷”来的账本是否属于非法证据的问题,他担心的更是妻子是否已经知道这账本是从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泄露的。

    “我明天再说吧……这里面很复杂……”

    “你明天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或者一个可以他妈的用的上的证据!”

    陈捷狠狠的白了张睿明一眼,带着手下干警也离开了这间茶室,只留下张睿明一人呆在这孤独的境地。

    …………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按指纹进屋,别墅一楼静悄悄的,只留了一盏给晚归人的走廊灯。

    看到妻子的鞋正静静躺在鞋柜里,张睿明心里略微放宽了点。蹑手蹑脚的提着鞋走上二楼,简单漱洗一下,轻轻推开卧室门,妻子似乎正睡的香。

    踮着脚轻轻踩着地毯走进去,掀开被子一角,张睿明睡了进去。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了,可妻子的声音还是从身侧传来。

    “怎么这么晚回来?”唐诗的声音慵懒,明显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样子,另张睿明庆幸的是里面不带有一丝兴师问罪的味道。

    “嗯,加班呢……”张睿明刻意说的平静。

    “睡吧~”唐诗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张睿明心里有些紧张,尽力用正常的语气问道:“你……今天工作还好么?”

    “还好啊,就是这起Case比较辛苦……我好累,不说了,睡吧。”

    妻子的回答让张睿明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目前还没牵涉到妻子就好,剩下一切都还好说。

    “嗯,睡吧。”

    长夜漫长,人们互道晚安,可有人注定无眠。

    …………

    第二天清早,张睿明还在迷迷糊糊间,他就感到旁边一阵动静,妻子已经起身穿衣准备去事务所了。

    “才几点呢?”

    “才7点,你可以再睡下,我早上还有个会。”

    “嗯……”张睿明翻身,躲过窗外耀眼的阳光,却感到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在自己身上。

    “来,亲一下~”唐诗画好眼妆,爬到床上,对着还在现实与睡梦中游离的丈夫说道。她这段时间冷静了许久,渐渐体谅起张睿明来,试图缓和近期两人之间不太和谐的夫妻关系。

    张睿明眯着眼睛,强支起上半身,抬头在唐诗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就“嘭”的一下摔回床上,继续沉浸到黑甜梦境之中。

    “我走啦~”唐诗的告别没得到张睿明的任何回应,最近他实在是太累了,昨晚又是凌晨两点才到家,最近刚从兆林村扶贫回来,就这样投入工作,唐诗也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扶着扶手,走下别墅的棕色木梯,唐诗高声喊保姆小梅姐:“小梅、小梅,我早餐做好没?我急着走呢!”

    “唐小姐,这豆浆打好了,就是这起司还没好……”

    “我怎么和你说的啊,提前给你发了短信啊,知道我这段时间忙……”唐诗白了保姆一眼,接过保温杯。

    “不好意思……我明天早点……”

    唐诗没有说话,打开杯盖,刚喝了一口,就马上拿远杯子,尖叫道:“这么烫!”

    “哎呀,刚打出了的,没烫到吧?”

    唐诗气的没说话,一边捂着嘴唇,一边提着包,弯腰换好鞋,保温杯也没拿就气冲冲的走了。

    到公司路上,唐诗还在生气。

    “这小梅姐,越来越马虎了,不知道是不是怪我们今年工资给少了?再加?那都快比我老公高了!”

    一天的心情都被嘴上烫出的泡给破坏了,在金茂大楼负二楼停车场匆匆停好车,唐诗蹬着高跟鞋急急冲到电梯口,同一群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挤上了早晨第一班的电梯。

    唐诗其实也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罗斋急匆匆的叫她一早过去,说是上面总部领导有指示,要开专案早会,可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有这什么“专案早会”?奇了怪了,这津药化工IPO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业务:特大企业,流水充足,还有强厚的背景,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踏进办公室大门,唐诗肚子有点饿了,她一边寻思着等下一定要叫助理下去带个早晨过来,一边敲门走进罗斋的办公室。

    罗斋平时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永远是从容不迫的沉着冷静,三件套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他有着东方男人少有的精英气质,衣袖永远是整洁白净,衬衣领口也永远熨烫的工整如刀锋,手腕上一块劳力士“绿水鬼”点缀出这男人的精致品味来。

    不像自己家那个男人,说起来是什么检察官,实际上连一般的小白领都不如,上次从那什么兆林村扶贫回来,一身的泥沙,洗个澡,头发里都是沙子,那发的制服,永远是皱皱巴巴的,衣袖万年翻不清。一说他邋遢,就总是借口没时间。

    可今天有点奇怪,罗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显得有点憔悴,衣服也是昨天穿过的,似乎一夜没离开办公室,好像也没睡什么,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抽完的烟头。

    见到唐诗进来,罗斋抬起浓重的眼袋,定定的望着眼前这爱慕多年的女子,从她高中到大学,再到结婚,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原以为再不会相见,却因为命运轨迹的阴差阳错,在同一间会计事务所里。现在两人因工作天天在一起的时间,比她的那个检察官老公还要多吧?虽然爱慕之情渐渐淡去,可同事之间相濡以沫的感情又渐渐浓烈,罗斋自己现在都不知道对唐诗,是怀抱着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是对初恋孜孜不倦的爱慕?是对十余年老友的知己之情?是共克风雨、并肩作战的同事之情?

    还是对一名背叛者的不解与愤怒?

    “早上好。”

    “嗯。”

    “怎么啦,不是说总部过来开会吗?”唐诗自然的坐在罗斋的对面座位上,虽然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相知多年,知根知底,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而且,女人对于爱慕自己的男人,即使不在一起,总还是有种特别的情感,仿佛拥有一件华丽的奢侈品,总忍不住拿出来轻轻擦拭,摆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

    “嗯……”在异常的沉默后,罗斋眼袋浓重的双眼中,透着一股悲愤,他低沉的问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嗯?”唐诗小嘴一瘪,眼睛睁的大大的,用俏皮的表情代替一脸疑问。

    “我应该说什么吗?”

    罗斋叹了口气,用尽量冷静的语气陈述到:“昨天,客户那边律师已经联系我了,说我们这边有客户的信息泄露给了津港市检察院,造成了极坏影响,昨晚津药化工王总,被检方和公安带走问话。起因就是我们这边泄露的信息,而且因为我们工作的失误,很可能造成这次Case失败,并且还可能使他们王总有牢狱之灾,而这次从我们这拿到客户*信息的人……”

    说到这,罗斋凑近了些,眼神也越发深沉,仿佛里面藏着一只怒吼的野兽,唐诗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眼神。

    “……就是你那检察官丈夫,那个他妈的张睿明!”

    “什么意思?!”唐诗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脸不解的问道:“你是说,我们有信息泄露给了……我丈夫?”

    “唐诗,我查过这Case的整个流程与进展报表了,津药化工的原始账目只在你那里!原因只有你知道!”

    “怎么可能……”

    唐诗手足无措的同时,罗斋站起身来,一边拿出这次IPO的分案,一边拿出一张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他厉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排查了整个会计师内部,也检察官津药化工的会计师,他们都是隔舱式做表,为了这次IPO而整合的账目数据,只有你那里有完整的!怎么可能我刚刚把原始账目给了你,你丈夫马上就拿着这账目去威胁我们的客户!?还要起诉他的违法行为!你别再说你不知情了,这次事件完全是你们两夫妻合伙做的!”

    唐诗简直要气的发抖,她知道一旦背上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先不论法律上是否有责任。光在行业内部,一般的会计事务所是不会用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的!

    “我没有……”唐诗直面罗斋的愤怒,她咬牙一字一顿说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泄露客户的信息,更不会和我丈夫一起做这种事,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我绝对会查清的!”

    “铁证如山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总部已经在问了,要我们今天之内就辞退你,你自己看怎么办吧?”罗斋颓然的坐回自己位置上,他脸色灰败,刚刚这番话他完全是逼着自己说出口的,说到后面,声音细不可闻,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他本就不忍心看着唐诗离开,他和总部高层,昨晚沟通了一通宵,可毕竟唐诗这次的做的太出格,犯了公司大忌,行业铁规,没人保得住她。

    “我最恨被别人冤枉!我说了我不知情!”

    “别说了,我尽力了。”罗斋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奈,唐诗看着他颓唐的样子,相信昨晚他也不好过。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唐诗甩下这句狠话,转身离开罗斋的办公室。

    …………

    盯着镜子里自己脸上那黑黑的眼圈,张睿明苦笑了一下,曾几何时,他还是西政大学政法系有名的美男子,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当年风采了,十一年检察官生涯,居然就磨人至此。

    昨晚他辗转反侧,这个案子现在的复杂情形掏空了他的精力,特别是现在牵涉到永瑞普华事务所后,他好不容易用不光彩手段,从妻子的电脑里“拿到”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在昨晚猛攻下,王英雄都已经认罪了,没想到却在最后签字画押的时后,被正大事务所的廖彩横插一脚,现在功亏一篑,案子又陷入混沌之中。

    而最怕的就是如果廖彩查下去,很可能会查到津药化工的账本是从妻子这里泄露的,那对唐诗的职业生涯……

    张睿明不敢再想下去,他收拾一下,赶紧出门往市检赶去。不管怎样,今天都要想出对策,一方面是保护妻子,一方面也是保护自己。

    到了市检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张睿明在走廊上就听到民行科大办公室里是一阵喧嚣。

    怎么回事啊?一早上的,这么嗨?

    张睿明走到大办公室门口,进门就闻到一阵花香袭来。

    “嚯!好香啊!”,张睿明进去一眼就看到一束巨大的粉玫瑰摆在办公室正中大桌子上。

    “这是传说中的粉玫瑰——“邂逅的公主”吧?”昨天才去过花店的张睿明,此时一眼就看出这束玫瑰花的花名来,“呵,这个可老贵了,一千多吧?谁送的啊?”

    民行科里最活泼的段哥这时答道:“嗨,看不出张科长挺懂啊,这个1888呢!你怎么不问下是送谁的呢。”

    张睿明这时望着旁边脸臊的通红的张靓,笑道:“还能是送谁的啊,还不是送给我们市检最漂亮的女检察官——我们张大小姐的!不然,难道还有小妹妹送给我们几个老鬼啊?!”

    “嗨呀,张检,你这么帅,还是有不少小女孩爱慕的,我们几个老鬼才是没人问津,要是让我选,送这堆粉玫瑰,还不如学那个抖音上面用钱扎一堆花,我更开心!”

    张睿明笑着骂了几个老鬼一声“俗气”。他顺手拿过这束粉玫瑰上面的吊牌,这笺纸上面留着一个颇为工整的名字。

    陈捷。

    “他人呢?送了就走了?”张睿明放下笺纸问道。

    原本躲在一旁生闷气的吴云,此时一指张睿明的科长办公室,“他正在你办公室等你呢。”

    …………

    张睿明的科长办公室颇为狭小,原本只是一个楼梯茶水间,原本按上面文件规定,这个楼梯间都没得的。后来市检装修时,陆斌让下面还是隔了几间科室领导的办公室出来,毕竟一科之主,还是要有点私人空间。

    推开门走进去,陈捷正大刺刺坐在沙发椅上,面色冷峻,看起来还在为昨晚张睿明的突然卡壳生闷气。

    “哟,这么自觉啊,直接找过来就坐上啦?怎么,茶水怎么不自己泡呢?等着我双手奉上啊?”

    张睿明嘴上开着玩笑,手上却动作不停,赶紧翻出纸杯,给陈捷奉上一杯香茶。

    他越和这外表冷酷的局长越熟,越明白此人的臭脾气,就是一个字——“装”!明明外冷心热的一个人,越是和人熟,越喜欢表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

    “局长就是不一样啊,我记得我之前两次去你们西江分局找你,一次在指挥中心,我就被你赶了出来,第二次在你办公室门口,等你半天,吃了个闭门羹,怎么?我们检察官在你大局长面前就是低一级啊,我看啊,我们是对你太客气了。”

    张睿明还在东拉西扯着,脑袋却头疼起来,他知道今天陈捷是来兴师问罪的,昨天那么大阵仗,自己下午还说有关键证据了,一摆开阵仗动手,结果到晚上关键时候,却被对方律师廖彩给兜头一瓢冷水下来,说自己手里是非法证据,突然就不能用了。

    这搁谁也不好受啊,何况是堂堂西江分局局长。

    面对张睿明的嬉皮笑脸,陈捷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止住张睿明的话头,严肃说道:“张科长,我今天来,是要你给个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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