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不容易……”张睿明拍了拍陈捷肩膀安慰道,没想到陈捷这人还真是外冷心热。

    说到动情处,陈捷放下筷子,一脸正气的说道:“你说是不,再说我们那次搜查,张检,当时你也在现场,你还对我发脾气?我当时自己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还不知道找谁发泄呢!”

    见提到那天搜查的事,张睿明现在想起来,当时确实太冲动了,没有把站在陈捷的角度来考虑,在现场还和他起了争执,真没必要。不过现在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得赶紧把话题扯开来。

    “呃……你最近和我们科里那小姑娘,谈的怎么样了?两人发展到哪了?”

    张睿明这话问的有点突然、有点尴尬,毕竟算人家的私事,但问出口了,陈捷也不好不回答。

    “还行啊,在接触……”

    “哦……”

    张睿明随口应了一下,气氛有点冷场,两人又坐了几分钟,各自看自己的手机,在工作群里布置一下白天的工作。

    见都吃的差不多了,张睿明起身道:“走呗,我是送你回局里,还是送你回家去?”

    陈捷刚想推辞,想了下,也没必要,就接着坐上张睿明的车。

    一路上,两人话又少了起来,张睿明打开收音机,借着电台的掩护。

    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对了,对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没?“

    陈捷看着车外的熙熙攘攘,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掌撑着额头,回答道:“我没什么看法,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后面也都是你们检方和法院的事了。”

    “王英雄这一块,你看现在已经有这个利宏远的讯问笔录,利宏远人也到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陈捷回头看了一眼张睿明,知道他这一晚上跟着自己办案,跟的也辛苦,也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来,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但陈捷还是有些忌惮与迟疑,他反问道:“真要抓王英雄吗?到时庭审,你们检方有把握没?”

    张睿明叹口气道:“没办法,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荆沙河水质损害报道,其实已经出来了,只是怕引起大面积恐慌,暂时还没向社会外界公布而已,目前我知道的损失——已经好几亿了,到时涉及到后期一系列的水质恢复工作,区里财政出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要靠罚没资金来,而且,我看我们严检他们态度,是非要抓这个王英雄不可……”

    听到几亿这个数字,陈捷咂了砸舌:“这么严重?”

    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问了一句:“严检?你们那个副检察长严路?”

    “是的。”

    陈捷不解道:“怎么他和王英雄干起来了?他们之前有过接触吗?”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把电台音量调大,轻声反问了句:“听说最近来的大老板是福市人?”

    “嗯,好像是的,这个也正常啊,这新来的张市长,到他们那个级别了,调整是要讲任职回避的,不能回家乡任一把手。而他是南州省内成长起来的干部,又不愿意出去。再说他在东江市干的不错,典型的实干派,上面认可他的能力。调到我们津港来,镀镀金,下一步副省,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这些信息都是网络上能查到的,合理合法,也没什么敏感内容,陈捷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张睿明却摸了摸鼻子,低声说了句:“老严也是福市人,而且,现在这个,上面市领导刚动完,很快就要解除人事冻结,接下来就要动他们检察长这一层的了……”

    陈捷自己刚到位置上没多久,这次调整于他影响不大,所以没想到这么远。刚刚经张睿明这么一说,他顿时明白过来。

    他赶紧坐直了身,问道:“原来如此……那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张睿明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确定了,总之……你怎么想,我不管。但我站在法律和津港人民的角度上来看这个案子,津药化工也是非查不可的,而我之前的工作也是为了这一刻。我们铺垫了这么久,对我来说,王英雄必须绳之以法。所以,陈局,我希望你也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案子的急迫性……早点动手吧。”

    陈捷盯着张睿明良久,点头答道:“既然现在证据已经比较充足了,我们警方逮捕王英雄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一直有个疑问,张检,我不是听说王英雄和你们家关系很不一般吗,怎么,我感觉这个案子里,你们市检里面,你的态度却一直比较坚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办这个案子?”

    张睿明回头瞄了他一眼,直视前方,淡淡答道。

    “为了人民。”

    …………

    这天,王英雄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市工会举办的2018年年会暨五年庆典大会上,站在最前排,正在宣誓。

    此时,大会正在举行了宣誓仪式,在副市长蒲任带领下,全场起立,面对舞台大屏幕上的誓词,都举起右手,重温津港工协会的誓词:“我志愿参加津港市工业协会,依照宪法和法律的规定行使民主权利,发挥国家主人翁的作用,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参与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协助人民政府开展工作,维护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政权……

    王英雄感到兜里手机一阵振动,然后就是铃声响起,而此时正在宣誓中,担心旁人投来不满的目光,他本来想挂掉,但他突然分辨别出这不是自己平时用的手机铃声,而是另一个廖彩直接交给他的非实名注册的紧急联络电话。

    他赶紧用左手从兜里把电话拿出来,同时还不忘瞄了一眼台上站的笔直,正神情严肃宣誓的蒲市长,怕他注意到自己在人群里不太和谐的动作。

    他左手按下接通键,低声说道。

    “怎么了?我在有事……”

    “听我说!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电话那头,廖彩严肃的声音令王英雄感到心慌,他赶紧答道:“嗯。”

    “第一,他们要来抓你了,逮捕决定书已经批了。”短短几个字,王英雄却如遭雷击,突然感到一阵目眩,是高血压要犯了的征兆,他脚一软,若不是手撑住旁边座椅,立刻就要摔倒在地,他强自扶住自己,站着,咬牙镇定心神,头上的眩晕在几秒后渐渐退去,他又把手机贴到耳旁,继续听下去。

    “……第二,你现在马上离开你现在位置,保持移动,我来与市检和西江分局斡旋。”

    电话那头廖彩的声音让人心安,王英雄现在真心感觉给大正事务所的这几百万代理费,还真是一分钱一分货,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律师身上了。

    “好……”

    “……第三,按照之前我教你的应急预案中的步骤来处理,注意细节,一定一定要百分百处理好细节,不能和家里任何人有接触!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廖彩等了几秒,王英雄的回答才传了过来。

    “……好。”

    “记住了?”

    “记住了。”

    挂完电话,台上正好宣誓完毕,众人放下手坐下,王英雄却已满头大汗。

    “刚刚,我们的津港市政府蒲任副市长,带领我们重温了激动人心的誓词……”台上主持人声音高亢甜美,王英雄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望了望台上的蒲任,现在这冗长无聊的大会还没结束,他又不能上台和蒲任说话,只能以上厕所为由,先起身走到会场外。

    一出门,王英雄就躲在一旁的会场外的消防通道里,避开周围人的目光,打电话把司机叫了过来。

    司机一到,王英雄就把自己平时用的办公手机,和一沓银行卡递给他。

    “你现在马上带着我的手机和这些卡,开车往公司走,记住,到了公司以后,你把我的这些银行卡都拿给周秘书,你再往福市走,上高速,万一被拦下来,你就说我让你去福市接一位朋友,手机是我让你拿去修的,其余什么都不用说!听明白没!?”

    见司机点了点头,王英雄赶紧把手机和银行卡都拿给他,让他赶紧去落实。

    这几张银行卡里,每张都有几千块钱,都是以王英雄的身份证实名开卡的,之前王英雄就和他的秘书商议好,一旦出现不可控的情况,马上就把这些卡分发下去,让几名手下采购员离开津港市,在外地使用这张卡,作为扰乱警方视线的烟雾弹。

    而现在这情形,就是所谓的“不可控的情况”。

    安排好这一切,王英雄原本就应该顺着这消防通道往楼下走,下面有廖彩安排好接应的车马,而过了几分钟,王英雄还是没有往下走,他站在原地,站在防火门背后,隔着薄薄的木门,王英雄还能听到大厅里传来主持人宣布大会胜利闭幕的结束语,还能听到那些津港名流的欢声和喧嚣。

    他好不容易才能坐在这个会场,站在最前排,享受着富豪的人生,此刻却要在这幽暗逼仄的角落里,如同一个逃兵一般,慌不择路的往乡野荒村逃去。放弃这几十年靠自己拼出来的荣华地位。

    真要放弃这一辈子的心血,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做一名落魄可欺的逃犯?

    王英雄咬了咬牙,已经过了汇合的时间点了,他早该走了,来逮捕他的民警很可能都已经到了会场了,在这里一分一秒,都会变得更加危险。

    但他却选择了回头,推开了防火门,大厅的灯光顿时照亮他不再年轻的面孔。他大步往会场走去。

    王英雄还不愿放弃,他还在想抓住最后的的稻草。

    他穿越人群,径直向蒲市长走去。

    这时大会已经散了,蒲任正站在台下,被几名商界人士簇拥着,正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呢。蒲任在人群间隙中见王英雄走来,挥手向他招呼。

    见到蒲任对自己的笑脸,王英雄心头一阵暖流淌过,他暗忖:“还有机会,只要能得到高层的认可……”

    这时却看到蒲任旁边的秘书凑到副市长身边,附耳说着什么,王英雄这时也走到蒲任身旁,等着蒲任和秘书交流完,好请他出手相救。可蒲任听完秘书的汇报,神情顿时一变,领着众人就往厅外走,与王英雄擦肩而过时,竟是毫不理睬,看都不看他一眼。

    “蒲市长……”王英雄还想跟上他的脚步,却被蒲任手下秘书拦住。

    似乎连他手下秘书都怕和自己这个眼看就要身陷囹圄的亿万老板有接触,只是摆手拦住王英雄不让他上前,话都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明显。

    鸟兽尽、良弓藏。

    得鱼忘筌,济河焚舟。

    在众人簇拥着蒲任离开后,王英雄成了整个华美大厅里的最后一人,空空荡荡,无人理他,也无人敢理他,他突然觉得可笑可叹,胸里突然升起一股豪气来。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从大厅侧门出去,疾步走到消防通道,推开门,沿着黑暗阴冷的楼梯往下走,直直走到这座酒店的底层仓库,穿过一楼的货品通道,马上就是侧门了。

    王英雄竖起衣领,走出侧门,一辆毫不起眼的无牌丰田埃尔法正在门口等待。

    他拉开车门,赶紧猫腰上车。

    “怎么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就被逮住了呢,都超过预定时间十多分钟了。”驾驶座上是一名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带着墨镜,转头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看起来让人觉得非常轻佻。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祁长生,是大正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您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其余都不用问了。”

    “快开车吧,对了,你这车上没ETC卡吧?”王英雄明显对这态度叼毛的年轻人不满,他找个话题提醒道。

    “我早丢了,我做的很妥善,王总,看到后面箱子里的衣服,假发,帽子没,麻烦换上吧。”

    王英雄走到后座,后座地上果然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一些外套、墨镜、以及各种装扮的装备,其中还真有一套假发。

    他却没有动其中的任何东西。

    那个自称祁长生的年轻人,看了看反光镜,轻笑道:“怎么?王总对衣服不满意啊?没办法,现在就是要想方设法把你隐藏起来,困难时期,可没地方给你搞套阿玛尼西装啊。”

    王英雄却冷冷道:“别废话了,我不会穿这些的。”

    “得咧!”祁长生也不好说什么,他嘴角一撇,露出不易察觉的讥笑神情,发动汽车,就往津港市外驶去。

    “等一下……”

    “又怎么啦?王总。”

    “我不准备逃了,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

    在党校大教研室里,张睿明正站在讲台上,向全体学员介绍一篇题为《浅析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的现实困境及突破思路》的论文。

    这是全市司法系统“青干班”的一堂培训课,张睿明是作为讲师上台,给眼前司法系统的各位青年才俊们上课的,投影仪打出的这篇论文就是他自己这两年工作心血的总结。

    他从“毒跑道”案为典型,详细剖析了目前检察机关在提起公益诉讼中遇到的问题,并进行梳理,试图从司法改革的大角度来破解公益诉讼中的难题。

    这堂课,张睿明准备了很长时间,可今天他还是上的比较枯燥,干瘪瘪的,没什么脱稿发挥的逸文笑事,完全不是他以前在内部培训讲课时的风格,此时台下几乎睡倒了一大片。

    而张睿明自己也毫无调动学员积极性的打算。他心不在焉,正想着手头荆沙河污染案的事。

    今天上午,逮捕决定就应该已经传过去了,从时间来说,现在应该都已经批下来了,不知道陈捷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王英雄抓到没有?

    张睿明还等着手机里传来陈捷收网的讯号,要是让王英雄给跑了,这个案子做起来就没那么实了。

    他一边应付念着准备好的教案,一边凝神注意自己放在讲台上的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精诚所至,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有电话进来了。

    张睿明赶紧拿起一看,却是廖彩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转过几个想法,也是,现在最急的可能就是这位王英雄的代理律师,不愧是大正事务所的高手,自己的好师妹,居然在几小时内,就得到了风声,想通了关窍,马上就找上门来了。

    “同学们,我接个电话啊。”张睿明留下这句话,就大步走出教室。

    张睿明把手机拿在手里,走到走廊尽头,看着上面跳动的通话键,他嘴里“啧”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下对手的态度。

    确认旁边没人后。张睿明按下了接通键。

    “师兄?”电话那头传来娇媚的女声。

    廖彩的声音轻松自然,听起来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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