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又问到这个麻烦的问题,张睿明现在还不知道妻子这五十万到底什么情况,此时当然也不能随便和人聊起这件事,万一引起真正的监察委注意,妻子这五十万的事,还真不是一下说的清的,可能会把夫妻两人都逼上绝路。

    而在纪华问张睿明今天这事的具体情况时,旁边的福市公安局民警也围了过来,一同投来询问的目光。

    此时他只能打马虎眼道:“我也不太清楚对方身份,只知道这几个自称是省监察委的,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然后想逼我在荆……今天承认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诈我嘛,以为我是贪官,想从我身上搞点钱。结果被我识破了,几个小混混,和以前那些拿着官员PS照片敲诈勒索的骗子一样,都是常见的手法,我稍微吓吓他们,他们自己就跑了,没什么大事,我觉得,都够不立案,我也没什么损失,就算了吧。”

    张睿明说的轻描淡写,但纪华却颇为重视这次事件,可能也是想体现检察系统从优待检的政策导向,此时,他看了看张睿明受伤的右手,正色说道:“睿明,你不要怕!我们南州省所有检察官替你撑腰。还有政法委也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这些胆敢袭击报复我们检察官的犯罪分子,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定会督促公安机关,将他们抓捕归案!”

    这下麻烦了,张睿明生怕说出五十万的事来,所以不敢点出对方的身份,担心被顺藤摸瓜,牵扯到王英雄身上,把对方逼急了,直接把妻子被塞了五十万的事抖出来,到时就难讲清了,没想到纪华却认真了,看样子是一定要把那两个骗子抓到。

    看到自己的话适得其反,张睿明此时只能苦笑道:“感谢组织的关爱,我没关系……”心里却一直担心如果这五十万的事真被发现后,该怎么办?

    是主动向组织汇报?

    张睿明想了一圈,还是决定先找妻子问问真相。

    反正,现在只能先找个话题岔开,张睿明此时想起南江集团的案子来,他刚好问纪华:“对了,处长,我去年在省检的那个南江集团案,现在海哥处理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庭?”

    见张睿明人调离后还在关心这起案子,纪华不知他的想法,只能回答道:“估计还要两个月吧,你自己从头办到尾,你也知道其中的复杂性……哦,对了,到时还要请你回来一趟,出个庭,这个案子让你受苦了,也是想替你出个气嘛。”

    听到这,张睿明又回想起那个枪声与火海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一年,还真过的不算太平。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纪华见张睿明没有什么大碍,安抚了几句,向现场民警交代了些事项后就告辞了,而张睿明向负责这起事件的民警做了份笔录,登记了一下损失,在民警的护送下,也乘上父亲的车往津港回去了。

    …………

    凌晨两点的福市街头,死一般的宁静,夜晚的大道上,只有路灯如星辰般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中,路上偶尔出现三三两两的夜归人,和天桥下徘徊的流浪者,才让人感受到一丝生气。

    卡宴寂寞的行驶在福市通往高速入口的外环大道上,现下车内终于只有父子二人了。

    温黄的灯光投影在车内,一闪一闪,张睿明过了良久才叹气道。

    “爸,这个事是王叔弄的,这些人要的是我罢手。”

    张擎苍神情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开车,只是把电台的音量调大了一些,

    张睿明继续说道:“……他们还拿出一份“证据”,说唐诗收了他们的五十万,威胁我,如果不在下次庭审时帮王英雄免刑,他们就要送我进去。”

    “他们敢!”

    老而弥坚的张擎苍,终是没忍住,脱口骂了一句。

    “他们手里有什么证据?”

    “是一份指向不明的转账记录,现在还不能确认是否真是唐诗的账户,但是……这已经很危险了。”

    张擎苍沉吟片刻,“要不我去找人查查?”

    “没必要,我明天直接去问唐诗吧,她也在外面冷静这么久了,我也该把她劝回来了。”

    说到最后,张睿明停顿了一下。

    “毕竟她是我妻子。”

    …………

    在津港大学附属小学门口,随着下课铃敲响,孩子们蜂拥而出,这些年报复社会的心理变态特别多,每到放学时分,派出所、居委会都会派人过来值守,前些时间又出了一些事,现在在津港最好的津大附小门口,层层叠叠设置了几层防撞拒马,几个协警和学校保安如临大敌一般守在门口,等着孩子们平安出校。

    张睿明正坐旁边的公安执勤亭里,和人民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闲聊,他一边听着这西政师弟对繁重工作的抱怨,眼睛一边盯着外面一位身材窈窕,带着墨镜的靓丽美人。

    “……你说是不,这还有什么搞头,每天三防三访,还要站岗,晚上巡逻,一天根本没的停,一个月拿这几千块钱,命都搞死,上周,西江分局还累死一个……”

    “没办法,现在哪里的公务员都不好做啊,今年听说省里又把绩效都砍了……”张睿明根本没心思闲聊,注意力都在外面,但他还是顺着面前这师弟的话头,抱怨了一下公务员微薄的工资,他和面前这民警也是第一次认识,他是特意找个能不被外面的美女发现,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的地方,所以才跑到这公安执勤亭里和民警闲扯的。

    这时,外面那穿着粉蓝色长裙的倩影动了动,往学校门口走去了,张睿明顺着她的行进方向看去,见自己的女儿萱萱正出校门,开心的奔向那丽人。

    “兄弟,我先有事,下次聊……”

    “誒,好……”

    张睿明抛下一句话,就一下起身,走出民警执勤亭,向那丽人和自己女儿走去。

    那美女正是唐诗。

    “嗨……”张睿明挤出满脸温煦的笑意,试图给两人一个月冷战以来,第一次碰面留下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开场。

    “……好久不见”

    正抱起女儿的唐诗,回头见到面前这个还是她丈夫的男人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接着马上恢复平静。

    “你怎么在这里?”

    “呃……我看到你的短信,说今天女儿放假,你会来接她去过周末,所以我就想,反正就算我上次在你门口蹲那么久,你也不肯见我,那我只能借今天这机会,主动来这里等你咯。”

    见张睿明提起上次守在自己公寓门口的事,想起那晚丈夫的深情,唐诗眼神软了一些。

    “我不是在短信里面通知你了嘛,这个周末萱萱跟我过,张先生,你今天找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张睿明心里一下有了酸楚的感觉,上一次唐诗和自己讲这么生分的话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十五年前?

    “额,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好不好……”

    “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唐诗的语气一点都不给两人缓和的余地。

    张睿明嘴角一扯,苦笑一下,妻子的神情语气已经表明她不想和自己多说什么,但今天确实又必须和她好好谈下,这让他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神情尴尬的站在一旁,简直要急的抓耳饶腮。

    没想到,破局的却是自己那可爱的女儿。

    “爸爸,我想去吃披萨……”

    萱萱看出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不失时机的冲父母喊道。

    “好啊,走啊,现在就带你去。”张睿明赶紧接上话。

    “我要吃那一家~”

    说完,萱萱就迈开腿拉着两人往学校旁的一个快餐店走,张睿明心里一喜,知道有了转机。而唐诗也只能无奈的跟上两人的脚步。

    …………

    在快餐店的二楼,萱萱正一个人在旁边的儿童乐园玩着滑梯,张睿明和唐诗相对无言的坐在旁边,张睿明望着面前这张爱慕多年的脸庞,淡淡的回忆勾起心底情愫。

    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那时候两人都在重庆读书,张睿明每个周五都会在唐诗的大学门口的必胜客里等她下舞蹈课,当时张擎苍刚生意刚起步,张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两人身上的钱经常只够点一份饮料,却能开心的在快餐店坐一下午。

    现在两人的苦日子早已过完,生活富足,女儿乖巧,但面对面坐着时却没有了当时的心动。

    “说吧,你想说什么。”唐诗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事要说呢?”

    “看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今天还特地跑过来,以前我安排你接一次萱萱,一年都难得接一次,天天说忙,今天居然莫名其妙主动来接你女儿。我看你没这么好心,今天就是有事要找我。”

    见提到自己的软肋,张睿明苦笑一下,推开桌子上女儿吃完的餐盘,他斟酌了许久,思考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和态度去问那五十万的事,如何去刺探妻子的情绪,如何从妻子反应中分辨出她是否也是“共谋”之一,如何让妻子听从自己的话,张睿明想了很久,也想的很痛苦,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当你不得不审查你最信任的人时,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反复要背叛自己一般。

    最后他打定主意,询问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永远是坦白。

    “我得到消息,有人说你从罗斋那里拿了五十万?”

    唐诗脸上的神情一下僵硬了,带着一丝诧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她不是那种被人当场抓住把柄的诧异,而是眉毛难以察觉的一挑,短暂的迟疑后,轻蔑的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必胜客的燕麦牛奶,用一种“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的神情,以嘲弄的语气说道:“呵,不止是五十万呢,我的离职补偿有八十多万呢,怎么?是不是萱萱要交下半年的钢琴课学费了?你没钱了吧,要多少?两万?”

    “离职补偿?你离开永瑞普华事务所了?”

    “是的,没错,我炒了老板,拿了离职金,潇洒离开。”

    张睿明直直的盯着她,确认她只是搞错了这个问题的字面意思,而不是有意的隐瞒知情后,他缓缓说道:“你这笔钱,并不是离职金,起码其中一部分不是,你这八十多万里面,有一笔钱,大概五十万样子……会给你带来麻烦,很严重的麻烦。”

    “呵,你是说直接给的五十万?那是对我的奖励,是我另一部分的离职补偿而已,这会有什么麻烦?”

    见妻子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张睿明忍不住心头的愤怒,高声问道:“哦,离职补偿?我问你,你之前年薪多少?三十五万吧,你上班八年来,扣除保险,社保,我算过你的离职补偿,大概就是三十万左右,这八十多万的补偿金,你觉得正常吗!?还是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故意找他们要的!?”

    张睿明激动的语气激怒了唐诗,“你什么意思!?我找他们要什么钱?这都是罗斋自己要给我的,他说这是对我多年工作的一种奖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别对我大喊大叫的啊。再这样,我就马上走人!”

    两夫妻的争吵引起了一旁玩耍的女儿注意,萱萱从“城堡”里爬出来,向两人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妈咪~你没走吧?”

    “我还没呢,你自己好好玩。”见女儿被影响,唐诗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安慰女儿道。

    张睿明见吓到萱萱,摸了一下后脑,也调整了情绪道:“对不起,刚刚我太急了,不该对你吼的……”

    哼,唐诗嗤了一下,没有接话。

    张睿明没有理她的不屑,他俯身往唐诗那侧靠近了些,用诚恳的语气道:“……你听我讲,这笔钱很可能就是对你的阴谋,是另一种形式的“送礼”,而且我现在正在起诉津药化工,在这敏感的时机里,这笔钱会非常非常麻烦。你当时在做这么重要的决定时,难道就没有想过和我说一句吗?哪怕只是提一句,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财产上是共有的吗,这笔钱给了你,就等于是给了我,而这很可能对我们家带来灾难。”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感,有无奈,有担忧,有急切,但更多的是仿佛被背叛的伤感。

    听出张睿明话语中的担忧,唐诗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低头,回避张睿明的目光。

    “我……我当时,心情也很复杂,那天情绪有点失控,刚刚和你吵完,马上又要到罗斋面前辞职,以拿回我的尊严,所以当时,他说这五十万是我的绩效时,我根本没多想什么,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到你的工作,那我非常抱歉……”

    唐诗还没说完,张睿明就打断她的话,苦笑道:“抱歉?只是抱歉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话,那我向你磕头都可以,这件事不只是会影响我的工作,它甚至还会夺走我的事业,甚至,把我,把你都送进监狱。”

    “坐牢!?你刚刚说的是坐牢?”唐诗神情一下紧张起来,她皱起眉头,身子猛的一下坐直。

    “对……受贿罪的普通标准是三万元,这个事情如果没弄好,我们真有可能被起诉。”

    “可……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这笔钱是不能拿的啊,罗斋他和我讲的也是绩效奖啊……”

    面对妻子这苍白的辩解,张睿明只觉得可笑,妻子唐诗表面上,外人看来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只有张睿明这与其共渡了十余年日子的人才知道,唐诗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成熟稳重。

    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绩效奖?现在才五月初啊,哪有这个时候向离职的员工发绩效奖的!?”

    唐诗沉默了,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对父母的责骂,一句声也不敢出了。

    张睿明也用手撑住额头,闭眼陷入沉思,这件事比他想的还有复杂,虽然目前还没听到组织对自己调查的风声,但他知道,既然王英雄都已经试过找两个骗子用这件事来威胁逼迫自己,既然上次没得逞,那下一步,很可能就是直接向市检告发,把自己彻底拖下水,然后从这次的庭审中打出去。

    那自己和妻子,都将面临最危险的局面。

    是先把钱退回去,然后主动向组织坦白?

    但罗斋他们已经这样操作了,就一定不会接受退回去的钱,而且,现在这件事毕竟还没有捅到上面去,自己这样主动讲出来,会不会适得其反,反而害了自己?

    这时,对面的唐诗拿出手机,和绝大部分身陷囹圄的普通人一样,第一反应就是从网上查找资料,唐诗开始搜索起受贿罪的法条与相关的认定标准来。

    她找了几分钟,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开心的招呼张睿明道:“你看,你看,这里不是讲“受贿罪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那受贿罪必须要有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咯?这次我虽然拿了这五十万,但是你没有替罗斋他们办事啊,这怎么能构成受贿罪呢?我们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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