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明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就准备悄悄离开现场。既然叶文不愿意再与自己见面,有何必在这里使两人都感到难堪呢,再说,他本就不打算和方晓阮走的太近,今天过来一趟本是想探听一点影视圈的内幕而已,结果现在场面却如此尴尬,还不如早点离去。

    他步伐轻盈,在三三两两围坐交谈的津港名流中穿行而过,没有人注意到张睿明的离去,他很快就走到一座隐与屏风的侧门前,把手中的红酒杯放回到一旁托着托盘的侍者手上,他整了整衣领,一只脚踏了出去。

    张睿明刚准备走出去,肩膀却被人轻轻的搂过来,他回头一看,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吴楷明。

    “啧……”张睿明回头见到这个男人,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通过上次的拍卖会上吴楷明的举动,他就看出吴楷明与方晓阮他们有所联系,身份立场都倾向于方晓阮、中友兄弟这一块的。而此时他正面对微笑的望着自己,神情欲言又止。

    “张检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多坐一下?有什么急事吗?”

    张睿明此时与吴楷明的关系非敌非友,说不出个滋味来,在这老谋深算的律师大佬面前,张睿明每句话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此刻还没和他撕破脸来,完全是过去的一些旧情使然。

    “嗯,家里有点小事,我先走了。”张睿明话一说完,就摆脱了吴楷明搂住肩膀左手,他不想多说什么,准备直接走人。

    “那张检也不想打赢这场官司了吗?”

    官司?什么官司?张睿明站定脚步,回头疑惑的望向吴楷明。

    吴楷明此时又走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就是你们市检民行科现在不正推动“南回柱损毁案”的调查立案吗?你今天来了刚好,有机会能真正的去触及这些人的真面目来。”

    听到这里,张睿明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此时最好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也没多说什么,就准备转身走人,吴楷明却不依不饶的叫住了他。

    “睿明啊,我告诉你,如果你自己现在不做点什么,你们这案子立案都立不下来!”

    “你说什么?”

    张睿明这下才重视起来,转身走到吴楷明面前,神情凝重的望着他,努力从这位消息灵通的法律界大拿的脸上读出点什么来。

    “你先要相信我,我是愿意帮你的……”说到这里时,吴楷明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正在窃窃私语的这两人,他再凑到张睿明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了这个案子的发展,市里本来迫于舆论压力,准备让你们检方介入,走走程序的,但是现在中友兄弟和方晓阮都在大力活动,连那个写文章的时代之声记者今天都被请过来了,你想想看,下面肯定就是一番洗白的操作了……对操控舆论这种事来说,这些人熟的很,等事件平息下来。你们检方民行科要是拿着的是冯彬彬的卷宗,那连中院的立案庭大门都进不去……”

    听到吴楷明提到叶文的事,张睿明有了点恍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嗤笑一下,摇了摇头道:“吴主任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又想和拍卖会上一样对我洗脑么?先不说那天你自己说一套、做一套的事,光是你现在所说的什么“我们连中院立案庭门都进不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科里的同事最近已经去中院立案了,只要这程序走下来,难道还怕这些戏子们跑的了吗?”

    “那张检你可以试试问下你同事,看他今天立案受理了没有?”

    张睿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快走两步,站在一旁给吴云拨通了电话来,等了几下,那边接通了电话、

    “吴云,我问你个事,你手上的那个案子……最近程序走到哪一步了?”

    电话那边吴云的声音有点支支吾吾的,“这个……我……”

    “有什么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快讲!我现在有事呢。”

    “张头,我今天早上就想和你说这事的……我们把案子送到中院那边去了,可那边不是很想接,只是说上面会研究决定的,就给我们推了回来……所以我才劝你不要趟这案子的浑水嘛。连我都感觉到市里阻力非常大,现在根本不支持我们起诉这美神时代和那冯彬彬的,连他们公司的地址都找不到……你看,陆检先前为什么要我们去弄啊?是不是根本就没想真把这个当回事来搞啊?”

    听到这,张睿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吴云,他神色一暗,随便对付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来。他来回踱了两步,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又走回到吴楷明身前。

    “你先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在这里能够探听些什么信息来?”

    见张睿明最终还是信了自己,吴楷明嘴角拉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容。

    “这样,上次在嘉士伯的拍卖会上,我已经告诉你很多他们“资本运作”的方式了,那只能算是教你一些“理论知识”,对你搞倒方晓阮和冯彬彬她们派不上用场的,而刚好现在又是一个这样的聚会,最适合给你上一次“实践课”了。你看那边那个白头发的瘦瘦高高的,那是圈内的的著名投资人,李起贤,他是香港佬,同时又是新一和的双龙红棍。你再看那边那个那个胖子,染得金毛的那个,他叫B佬湾,是个“潮汕仔”,专门“走小船进出口的”,你再看那边那个,那是一个卖粉的……”

    张睿明听吴楷明指了指现在在大厅中的几个人,他一听吴楷明口中的这些黑话,就知道这里面大有隐情,虽然这些正襟危坐,穿着唐装,品着茶的几个大佬。看起来态度恭谦,一副良民的样子,如果真像吴楷明说的那样是什么“双龙红棍”、“走小船进出口的”,那实际身份就都不一般了,“双龙红棍”是新一和这个香港黑社会组织中的堂口的“高级职员”,也是“惩戒师父”、被推举为“坐馆”的最强打手,要是真的,那这李起贤就是有黑道背景的资深大佬。

    而那所谓的“走小船进出口”的B佬湾,“走小船”其实就是指搞走私的意思,当年厦门、珠海、深圳、汕头四大特区几乎同时期成立,地理位置而言,汕头完全不输任何地方,可为何到现在,汕头的发展远远落后于这些地方,甚至现在都还不通高铁,甚至再也没得到上面的任何政策支持呢?据说就是因为其地走私猖獗,其中甚至酿出了“717”的天字一号案来,可见当地走私之风到底有多盛,这位叫B佬湾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听吴楷明说的吓人,但张睿明看那李起贤现在老老实实、弱不禁风的样子,有看到那B佬湾从进门后,就一直挂着一张小脸,直如弥勒佛一般,张睿明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两人居然都是手段超群的黑道大佬来。

    “你吓我的吧?这两人哪里像搞这些路子的人?我又不是没办过涉黑案,那个大佬会瘦成这个样子?再说,他们这些黑道大佬们,今天来捧这方晓阮的场子干什么?还“双龙红棍”……吴老师,一段时间不见,你倒学会幽默了哦。”

    吴楷明倒没理会张睿明言语中的挪揄之意,他认真说道:“哎呀,瘦是因为人家现在早升级做大哥了嘛,我问你,要是你手头上总有个上千万的黑钱流水,你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些钱洗白?”

    听吴楷明这样一讲,张睿明敏锐的意识到,现在这起事件已经严重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是啊,上千万的稳定黑钱流水,那洗起来就必须要有个稳定的消化圈了,常用的零售、酒店服务业的洗钱速度就不够支撑起这上千万的黑钱流水了,而国外常用的三大洗钱套路——“搞慈善、进赌场、拍电影。”其中,自郭*美美事件后,慈善业的跟踪反馈体系日常完善,早就不是曾经的法外之地了,而进赌场……张睿明知道一个内幕情况,在澳门的每个大型赌场的视频监控系统,其实都是和监*委联线的,而且每次附近接送酒店中住宿人员的信息,也是定期备案上报,所以,走赌场这条路,对于国内有洗钱需求的这些犯罪分子来说,也是早就堵上了的。

    那么,现在对于眼前的这李起贤、那B佬湾来说,真要把手中的大量黑钱洗干净,那还真的倚仗方晓阮这个国内影视圈的超级大老。

    看张睿明若有所思的样子,吴楷明知道自己的“猛药”是有效的了,他继续说道:“张检如果还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数据,中国去年的总票房都突破560亿了,但是其中前三的三部电影,就占了16%,而剩下的几万部电影——网络大电影、网剧、短片等等等等加在一起才瓜分剩下的84%,基本上这些片子都亏钱的,而你觉得这些电影的制片方都是傻*逼吗?”

    “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但是真你说那两个人就是什么“双龙花棍”李齐贤、“开小船”的B佬湾,我还真不是那么相信。”

    张睿明本以为吴楷明会语重心长的再三解释那两人身份,但是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就简简单单的回答了一句。

    “是的,我是骗你的,那个瘦瘦高高的根本不是什么“双龙花棍”李齐贤,那个黄毛胖子也不是什么“潮汕佬”B佬湾,这个都是我骗你的,他们一个是市曲艺协会的羊主席,一个是成工国际的周老板,两个人都没有黑社会背景……”

    张睿明厉声向吴楷明低喝道:“你太过分了吧,又消遣我!?”

    吴楷明脸上却毫无取笑张睿明的意思,“我不是消遣你,更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你知道今年暑期档的那部《疯狂的火星人》吗?那部电影是著名的喜剧铁三角所拍的,黄波、环保强、还有那个那个……徐山争一起整的电影。这三个在国内票房什么地位你应该也知道吧?他们加在一起,历史票房都接近一百亿的超级大腕了吧!结果这《疯狂的火星人》现在终档票房才21亿样子,你要知道在电影发行前,他们可签的是整整30亿的保底协议啊!用30亿保底发行《疯狂的火星人》,你觉得金额很高、风险很大?其实人家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是多赚少赚几个亿的事儿,而这个行业的水的确深,但在方晓阮这些人眼里也没那么复杂:什么样的阵容、导演上谁、发行方是哪家、宣传交给谁……这些确定了,投资人和出品方都能大致预估出利润比来。换句话说,那些赔钱的作品,在立项之初也都能够被预估。同样的道理,那些一听就是赔钱的片子还有人愿意投,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儿?”

    张睿明真给吴楷明给问住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不会想说,这就是那些李齐贤,B佬湾们会插手进来的原因吧。”

    吴楷明像过去在大学讲台上一样,振奋的用手一指坐在不远处包厢里的那个“B佬湾”,肢体语言上了也过去课堂的影子了,吓得张睿明赶紧一把拉下他举起的手来,生怕被那个“B佬湾”所看见,马上叫车兄弟来卸了吴楷明指着他的这只手。

    “现在在方晓阮身边的这些人,可能真是曲艺协会的主席、或者某个少见的单纯想投钱的傻老板,因为现在是方晓阮他们的名流聚会,他不会让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们就这样光天化日的出现在你我的面前。但在某个隐蔽之极的私人会所里,在某个东南亚的度假海岛上,当那些李齐贤,B佬湾们带着几千万、甚至好几个亿资金出现在方晓阮的面前时(当然他们会换一个身份),这些人会告诉像方晓阮这样的大导演,说让他攒个局,而且不在乎方晓阮用什么人,也不在乎什么艺术诉求、思想体现,这些人只告诉方晓阮他们一个数字,一个远远超过做这部片子的预算。但他们会要求在另一个合同中约定:影片的宣发及支出;拍摄的场景使用和搭建;服装、道具、化妆甚至摄影等,都需交给他‘发包’,并且价格由他们来定,这样的好事。你说方晓阮会不会心动?”

    张睿明马上明白了这些李齐贤,B佬湾们,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这个圈子里的,虽然他们这些人看不到,但在许多大片、烂片的背后,很可能,就藏着这样的人物来,而他们的

    披着所谓投资人的外衣,真正的目的都是为了大把大把的洗钱。

    “假如对方说可以出资五亿,拿出一个亿支付导演和演员的费用,其余的四个亿用于影片拍摄过程中的成本支出,这个支出完全就是左手倒右手’,实际的成本支出可能不到一个亿。你想想,这样的话,那3亿多的黑钱是不是就可以洗白了……”

    吴楷明说完这么一堆话后,张睿明却只是默默听着,毫无反应,吴楷明越说越觉得不太对,他熟悉自己这个学生的许多肢体语言与习惯,也知道张睿明越是这样的沉默,到后面将面对的是更加汹涌的爆发。

    果然,他猜的没错,张睿明的情绪在正义感与无力感的双重挤压下,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汹涌的喷发出来。

    “够了!真的够了!吴老师,我已经听了你许多年的课了,我现在也是一个中年人了,我不需要再听你说这些了,你那天在拍卖会上面和我讲过方晓阮这些人如何玩“资本运作”,通过文艺古玩来圈钱、洗钱,今天你又和我讲这些大佬们如何通过影视业洗这些黑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你的目的何在!?因为你知道我和王抱一有联系,所以你想通过我和王抱一来实现正义!?希望老百姓能少看到些烂片!?算了吧,吴楷明,你我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不会是这么简单幼稚的动机驱动着的让,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张睿明的这番低吼,虽然是发生在这偏僻的门厅旁,他也下意识的降低了音量,可还是有几位侍者注意到了他和吴楷明的异常,有一位身穿蓝单色旗袍的美女侍者走了过来,柔声询问两人的情况。

    “没事……我们是老朋友了,刚刚说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会注意的……”

    吴楷明绅士的打发走了美女侍者,他转头对张睿明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过去确实有过一些分歧……也有过一些不愉快的交锋,但今天这个事情,你相信我是真的站在你和王抱一这一边的,也不会出卖你,我今天和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希望你做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张睿明神色不善,虽然不忿于吴楷明的阴险诡诈,但他也想知道这老狐狸的底牌来。

    吴楷明却用温煦笑意直面张睿明的冷面眉宇。

    “我想请你帮我去试探一下方晓阮,同时也能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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