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想到,“连坐”加“责任制”,再加上精妙的分级制度,难怪这泉建集团能够吸引如此众多的资金和贪婪的民众,这本就一种高级的合法传销。

    说到这里,张睿明不免有些感慨:“以这样的顶层设计,这样的系统布置,你们这些人难怪会上当,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种公司会不会是传销吗?就没想过自己到底能拿回多少来吗?”

    “传销?这泉建虽然不是什么好公司,但我们还是清楚它是直*销啊,是国家认可,并且合法的企业,它怎么会是传销呢?”

    是啊,传销和直*销,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呢。

    张睿明心里也涌过一丝犹豫,在办理过不少传销案子后,他清楚的知道要分清传销和直*销,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打开任何一个搜索引擎、去询问任何一名直*销分子,他们都难以将两者之间的区别讲的清楚,而张睿明知道,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传销与直*销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直*销是国家颁发直*销执照的,同时直*销公司要遵守《直*销管理条例》,而传销是违法的,属于《禁止传销条例》中所打击的对象。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是官军,一个是土匪。

    可是,当一些企业在超出直*销执照,并且做《直*销管理条例》的各种行为时,它有没有这个执照,已经不能掩盖其的违法性了。

    “当一个公司看起来像传销,它的组织模式像传销,它的性质也像传销,你觉得它就算有这个执照,但它和传销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个……我不懂,总之,我不觉得泉建做的是违法的事……你们能查倒它么?”

    面对这个问题,张睿明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他只能叹口气道:“这点我只能说再看看吧,等我进去后,再找出它们公司有哪些违法的地方再说吧。”

    听到这里,赵志才也默然无语起来,他都开始有点怀疑起面前这看起来孤家寡人的检察官,到底有没有本事去挑战这样的一个巨无霸企业,毕竟在里面的两年时间,赵志才也是看过了泉建这家企业的全貌的,知道这只怪兽到底有多恐怖。

    “……你们检察院……到底能不能行啊?我担心这趟回去,我就出不来了,到时你们又干不倒这泉建的话……我可是家里都断了来往的了,进去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奇怪……泉建这种直*销的模式,难道也是硬性留人的吗?”

    “你以为他们泉建人在津港是怎么做大的?你以为全世界140多个国家都有泉建集团的身影这件事是假的?他们内部有几种渠道和产品线,有做“至尊火疗店”项目的,有做“女人本草香薰馆”的,反正这些个在外面街面店的,都属于“前线部队”,加盟做法都走正规程序的,要求的成本也高,而我们这种内部分销的,天天住在一起,培训上课的,强制点到的就被称为“地下战线”,我们也被称为泉建重要的骨干员工的培训学校,是泉建黄埔……”

    “等等……怎么这个越听越不对劲啊,怎么这画风这么奇怪啊,你们这是公司还是我地下工作组织?”

    赵志才此时一脸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取这名字啊,听说是上面人喜欢,而且听说我们最大的老板本身就是这个……喜欢部队这一套的东西,所以把我们公司的各种管理组织、层级、奖项都搞成了这种带着浓浓军事风的东西。”

    “哦哦……这样啊……”张睿明脑海中又浮现出舒熠辉那张气质非凡的笑脸,当时短短一面,他就知道这人绝对不简单,想来也是,既然泉建集团下面已经在使用这些个传销的手法与组织模式来控制、掌握人头,那么此时套用强纪律性的军事化管理体制倒也正常。

    “好了……你继续说下去,你们公司到底有几条产品线?你们这种“地下战线”的,平时都是在哪些个地方,又怎么进行管理的?”

    赵志才眼睛瞄向右侧的虚空,神情明显陷入了思索,他想了想道:“他们那些个“前线部队”的加盟方式我不清楚,我们“地下战线”的反正先前也和你说过了,有五类人不招——即:在职公务员,老师,在校学生,现役军人以及本地人这五类人群不准加入,而且,我们“地下战线”的还必须异地“入职”,比如我们津港本地人的要加入公司,那么津港的分公司和“地下指挥部”是不会收我们的,我们必须要到东江,或者是福市去,才能“入职”,至少,起码得是不同的“地下指挥部”管辖的,不然是绝对不会收的……”

    听到这些个时代气息浓厚的名词,张睿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他问道:“那像你和我要进去的话,那我们要到哪个城市的“地下指挥部”才能入职呢?”

    “我之前就是东江市“地下指挥部”的……这样吧

    ……我先回去联系下以前的经理,看她让不让我回去,然后……我怎么介绍你呢?”

    对于自己怎么混进去这件事,张睿明其实早就想了许久,自己确实已经有些年纪了,也不是刚毕业的小年轻,有自己的人生阅历和一套思维模式,按道理并不是泉建“地下战线”的合适目标,如果以普通身份进去的话,很可能会被看出来,挡在门外,倒不如根据自己的特点,编一套靠谱的说辞,而这套说辞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看穿,同时还要能引起对方的重视,尽快提升级别,或者让对方认为自己有高级别会员的潜质,这样也能尽快找到李素红,完成赵左那边的嘱托。

    而一切,最重要的还是面前这小子的配合,必须要和他彻底的交底,打好商量。

    想到这,他此时对面前才认识了几个小时的赵志才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你就说我是你表哥,有钱的大表哥,这次从外面回来,想跟着你发财,所以进来看看?”

    没想到赵志才马上就一口拒绝了,“不行不行,我在组织里,第一天就把家里的关系网络给梳理个底儿清,他们现在比我自己都清楚我们上下三辈的亲戚朋友里谁有钱,谁在外面做什么工作,年薪多少,我哪个朋友去年效益怎么样,哪个朋友又换了车……他们本来就专门做这个事的,你现在说是我的大表哥,一进去翻起我的资料来,上面一有不符合的地方,你和我都会有危险!”

    “这么夸张啊……”张睿明倒没想到这下人的工作做的这么细致,更没想到居然到了查人八辈祖宗的地步了?但他转念一想,人家本来就是吃这口饭的,也算是对本职工作的敬业精神……

    “……那你就说我是你现在公司的老板,听说你以前在泉建发了财,所以要你带我进去看看项目,考察考察情况的,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个主意,赵志才思虑了一下,他看了看张睿明的样子,又低头想了想,“……这个倒不是不行,主意是不错……就是那个能不能先把你那手表换下?我在公司里还是带过不少老板进来的,可没人会戴这样几千块的卡西欧……”

    听到赵志才这样一说,张睿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块老表,他脸色一黑,心想:这小子,自己在里面被骗了这么多钱,现在吃饭都吃不起,居然还挑我的刺来?

    但他也不好否认赵志才说的,只是试着从别的方面找回点场面,“唉唉唉……先别说我,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这样子,一头几乎都能炸油的头发,再看看你那指甲……回去给我好好拾掇拾掇,我们尽快就出发。”

    赵志才虚虚应了一声,他拿出手机来,翻找起其中的电话号码,找了半天,他抬头对张睿明道:“那好……我回去就重新和公司以前的经理联系一下,到时联系上了的话,我们就出发?”

    “嗯,好。”张睿明这时才勉强在他面前恢复了一点威严,就在这赵志才呐呐的要起身离去的当口,张睿明在他背后喊住了他,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你那个伯母,李素红,到底现在在哪个地方?升到什么级别了?我还答应了你大伯,要想办法把她带回去呢。”

    “她啊……她现在应该还是经理吧……具体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赵志才提到李素红时,并没有用敬词,也没有用称谓,明显是对李素红有着一些不满的,但张睿明想到这整个赵家人应该都是被李素红拉进泉建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的,这赵志才面对这骗了自己几十万的伯母,实在是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来。

    “那好,你今天先回去吧,我们分头准备,随时保持联系。”

    “嗯。”

    赵志才应了一下,就径直走出了快餐店,脚步僵硬,神情麻木,像是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张睿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对这次公益诉讼的前景担忧起来,毕竟这次深入虎穴,是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策略,在只有一个月的情况下,只有自己亲自赴险地,才有机会找出泉建这样大规模的超级企业的漏洞来,也只有冒这个险,自己才有机会去拿到第一手的信息素材,揭露这个假直*销,真传销的无良巨头。

    夜已经深了,张睿明没时间停留,他匆匆起身,往家的反向开去。

    …………

    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果不其然,今天又是谁书房的一晚,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解决了不少关键难题,这一晚倒睡的颇为安稳,等阳光流转,日上眉梢,直直照到他眼睛时,张睿明才醒过来。

    推开门,不知此时何时的张睿明,本想随便找点东西吃就回单位,却发现一家人正坐在餐桌旁,一脸关切的望着他。

    “爸……这个今天……”

    张睿明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一点了,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望着餐桌前的张擎苍,想到今天明明是周二,但张擎苍居然还在家里?但他转念一想,肯定是父亲昨天晚上听到他留在市检的消息后,特意留在家里,想等着他醒来,好问问情况的。

    “先把胡子刮了,洗把脸再吃饭。”

    “哦”张睿明一边应着,一边走进洗手间,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因工作而“过劳肥”的脸,突然也有些感慨,自己在民行科这短短两年多时间,发际线向上延伸了不少,而且其间的白头发也更多了些,若不是眉宇间的气质更成熟精炼了几分,自己这张曾经的俊脸,可就完全崩了。

    正当他一边抹着剃须水,一边对着镜子哀叹颜值暴跌的时候,妻子唐诗走进了盥洗室,望着镜子里老公这张因疲惫而眼袋浓重的老脸,唐诗一边帮他打水,一边半开玩笑道:“你也太不知道打理自己了吧,你看看你自己,这几年实在感觉是老了快十岁。”

    张睿明心里一紧,但嘴上却是讨巧道:“哎,这老了就老了呗,我反正找了老婆了,也不需要去外面再给别人看了,老点好,老点安全。”

    “就你嘴甜~!”唐诗给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脸上倒是一副开心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等张睿明洗完脸,坐回到餐桌上时,张擎苍才颇有仪式感的宣布开饭,一家人好不容易的吃了顿团圆的正餐。

    张睿明为了不打扰此时家人的心情,他忍住了公布自己将要卧底调查的消息,耐心的等家人吃完。

    毕竟,自己已经亏欠这个家庭太多了,至少给家人一顿饭的安宁。

    吃饭完后,他借着讨教书画的名义,和父亲张擎苍到书房细谈,而妻子带着女儿到楼上午睡去了,这是一个谈这次案子的最好机会。

    “爸……我有事找你谈谈。”

    进门后,张睿明直截了当和张擎苍说道。

    原本正欣赏最近收的字帖的老人,神情一动,他自吃完饭后,看到张睿明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今天有事找自己,此时他眉毛一动,不用猜就能想到,而且这事肯定是与他这次留下来的缘由有关。

    “你说……”

    张擎苍神色微动,他慢慢的坐到张睿明平时常坐的电脑椅上,脚微微翘起,等着自己这儿子告诉自己最近又闯了什么祸来。

    见张擎苍此时扳起脸来,张睿明不由的脸上一红,仿佛回到了小时爱吵闹的时候,说起来也奇怪,自己小时多动爱闹,上初中爱上阅读后,闹的就很少了,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自己甚至都极少再让张擎苍操心,比一般的孩子不知道听话多少,可是自从来到检察院后,怎么反而自己却比以往更让父亲担心一些了呢?

    不管是“毒跑道”案,还是“荆沙河污染案”,其中没有张擎苍的鼎力相助,张睿明几乎都没办法走到最后,现在想起,自己对父亲的愧疚又平添了几分。

    “我不问你为什么能留下来,但我已经猜到你肯定是付出了相应的代价的……说吧,你这次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父子之间的感情一般都是非常微妙,而张睿明经历了一次次被张擎苍所救的场景后,此时对父亲的这种舔犊之情,只会体会的更深。

    是啊,自己确实是遇到难处了。

    “爸……我这次是因为接下了一个大案子,所以才能留住市检的……而且,这次留下也是有条件,有期限的,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去将这起公益诉讼的底摸清,至少要拿下这个诉讼对象来。”

    “唔……”听到儿子的话语,张擎苍这倒并不奇怪,也是,如果不是张睿明又接下了新的案子,市检上面那些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将上次那桩大案给轻轻揭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的对手有多强。

    “……这次你们单位公益诉讼的目标又挑到谁了?该不会是你爸我的公司吧?”

    “哈,爸你开玩笑了……我再怎么大公无私,也不会到那个程度啊……”

    见张擎苍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张睿明心里又平复了一点。等两人笑了一会,张睿明正色向张擎苍答道:“这次……我们市检要办一起食品、药品领域的案子,这次选定的目标是……泉建集团……”

    “泉建?!你是说舒熠辉的那个泉建!?”

    张睿明也没想到父亲的反应有这么大,只见张擎苍一下从桌椅上弹起,一边不住挥手,一边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绝对不行!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完全不知道这个泉建集团到底有多么庞大的实力!”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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