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有人会管这些小事啊。”张靓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就突然醒悟一般,“张检,你是说我现在发的这个,也就是这样,根本没人注意是吗?”

    张睿明叹息道:“从当前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现在这个自媒体时代,其实个体的发言效率本没有本质上的提高,改变的其实更多的传播工具,与传播渠道,而当前的传播资源都是掌握在公关公司、门户网站、大v名人、以及大大小小的传统传媒手里,像你这样想依靠自己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人脉渠道去传播一条你所希望传播、却没有惊爆点的文章,这你还不如希望老天爷直接打雷下来,劈死舒熠辉来的几率大。”

    “怎么会……”

    张睿明从旁边扯过一张菜单纸,掏出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包含着大量符号的数字公式,“这是比较经典的“社会化传播公式”,你看,向这样一个没有吸引点,不能引流、从公式上来说没有传播价值的信息点,通过你这个最为微弱的传播平台,怎么可能有什么效果。”

    张靓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在接受现实之后,她只能苦着脸问道:“部长,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嘛?我也没有办法了啊,现在这个案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做什么?”

    “是啊,还能做什么……?”

    张睿明突然的长叹让张靓也没有想到,她一眼望去,从来都是英气勃发的部长,此时却神情麻木,面容悲戚,此时两人都不说话了,都各自低头,张靓继续百无聊赖的摆弄手机,又看了看自己所发的新闻,真如一滴水珠融入大海一般,早就消失不见,她不由懊恼,难道现在就没能去治治这些团体的方法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打破宁静的却是张睿明。

    “其实你先前倒有一点说对了。”

    “什么?”张靓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望过去。

    “现在我们一个部门来办泉建这样的大公司,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这句话说的没错,其实我们目前有一个办法可以做,也能走程序,将舒熠辉告上法庭,说不定,还能借着庭审,将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做大,到时也许就能能够反过来,正面对泉建开战了。”

    听到说有办法将舒熠辉告上法庭,张靓的眼睛这下都亮了。“张检,有这样的方法?那很好啊!你快告诉我有哪些我能做的!”

    张睿明脸上却远不如她那么兴奋。

    “这个办法就是接着小周阳的父亲,帮周家在庭审上打赢那起民事诉讼!”

    …………

    周强农没想到那位之前联系过的检察官还会打电话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又来的诈骗电话,接通电话的一刹那,他甚至都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对方口口声声答应替自己提过相应的法律援助时,他神情为之一振,赶紧点头应承了下来。

    现在是整个周家最需要法律援助的时候,虽然周强农在张睿明的鼓励下,好不容易向泉建集团提起民事诉讼的状子,可是之前周强农鼓起勇气到津港市西江区基层法院去交起诉书,没想到那法院立案庭连收都不给收,说是写的有问题,不符合自诉条件就给打了回来,但周强农只是一个中年农民,连字都不太会写,这状子还是请邻居家的大学生儿子从网上摘抄修改的,没想到这第一步投状子却都没办法走通,诓论还要通过法院去找人家泉建集团赔钱了。周强农当时就万念俱灰,都有了去法院门口堵门搞事的想法,所幸突然来了这检察官的电话,刚好能请他做做工作,让法院收了自己的状子。

    两人约了和上次一样的地点,又是在津港市附一医院的门口碰的面,张睿明这次是顺便过来复查病情的,等他办完自己的事,出来时刚好等到面容苍老的周强农、周二力两兄弟。这两人看起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周二力常年在京城做点小生意,看起来倒还比周强农要白皙一点,没那么沧桑黝黑,张睿明见面后,两人倒还是非常客气,上来就手握个不停,张睿明领着两人到医院旁边的快餐店,叫了点零食,在买单的时候,周强农一把冲上来,硬是要抢着买这点几十块钱的东西,张睿明推辞不了,想了想,也就让他买了。

    三人坐下,张睿明先打听一下周强农最近的情况,有做了哪些工作。他原本算了算时间,按正常来说,现在他们这案子应该都快要到开庭的时间了,可刚刚开口,周强农却告诉他还没立上案!

    “怎么可能!?现在是立案登记制,只要确实符合条件的,应该都能立案啊,怎么可能会立不了案呢?《司改意见》里早就说了;“依法应该受理的案件,做到有案必立、有诉必理……”你这个案子,我也把过关了,不可能立不了案啊!”

    “对啊!张检,他们法院这真是吃干饭的,哪像你们做事这么认真!根本不搭理我们小老百姓!太过分了!……您看看,是不是有办法去替我们跑动跑动?和法院那边疏通疏通关系?”

    周强农说到法院的无理态度时,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转头一到后面,还是希望能请张睿明去替他们走走关系,脸上的表情变化相当生动,张睿明看着也只能是一阵苦笑。

    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了,大家都厌恶公权力的蛮横无礼,却在很多时候,又希望自己能有门路,走走关系,在权力面前这种既反感有谄媚的态度,不只是在周强农这样的弱势群体身上常常出现,可以说,这是整个民族性的通病。

    张睿明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嘴上却没答话,只是让周强农把起诉的状子拿过来,先给他把把关,看看到底是为什么没能立上案。

    等周强农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那份皱皱巴巴的起诉状递到张睿明眼前,他看了几眼就发现,这真是错怪法院立案庭了。

    不知道是周强农的叙述不清,还是代笔的那位邻居水平不行,这份起诉状写的逻辑不清,诉求不明,通篇都在强调周强农家庭有多困难,这次损失有多大,可主要的小周阳被泉建集团的药方耽误,影响诊断的详细过程却没有写,甚至连小周阳死亡后名誉权被泉建集团持续非法侵犯,以其牟利的关键事实,也没有写,完完全全就是一骗让人看不懂其诉求的散文,甚至连到底是不是民事诉讼都没表达清楚,这样的起诉状,倒也不怪西江区法院没有采纳了。

    张睿明看完后,笑了一下,“这个倒还真不是法院不搭理你们,是你当时没有和他们立案庭法官讲清楚情况,而且,这份起诉状也没达到要求。”

    “那可怎么办啊?”周强农脸上眉毛、鼻子、眼睛几乎都要挤在一坨了,对他来说,写这个真是一个天大的难事,满满都是愁苦的表情。

    “那这样吧,我帮你拟定一个草稿,将你的诉求表达出来,你自己回去再找人修改、誊写一遍,或者机打出来,还有……”张睿明脸上挂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说道:“……上次我就和你说了,我们检察院不参与你这次的民事诉讼,这都是你个人的事,与检察机关无关,帮你做这些,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意志与想法,你也别总再说些什么要我去帮你找关系云云了,你就老老实实的起诉,找个好律师,有什么不懂的,我来帮你解答。”

    周强农、周二力两人木纳的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区别,但接下来还是连番表示感谢。

    “哦,哦,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张检,您可真是大好人啊……就是还有几个疑问,我们也实在是没什么钱,这个律师费用的话……”

    张睿明饶了饶头,这个问题他听太多的当事人问过了,可这周家虽然也很凄惨,但也还算不上是强制法律援助的对象,这个自己掏钱,几乎是必须的了,可看他们这殷切的目光,仿佛是希望自己好人做到底,替他们出庭一般。

    张睿明连连摇头道:“这个我就没办法了,我虽然是检察官,也有法律资格证,但是我没办法替你们出庭,到法庭辩论的环节,你们是一定要请律师的,这样吧,我帮你们试着联系一下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再帮你们问问,有没有朋友愿意风险代理的……”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张睿明这才发现,自己手机里存的这些个律师号码,几乎都是与自己在法庭上交过手的“敌对势力”,其中不乏各种撕破脸皮、生死相搏的“冤家”,远的有汤佐那样的无耻小人,近的更不用说,津港几个大点的律师事务所几乎都与自己斗了个遍,其中以吴楷明、廖彩的大正事务所最为复杂,完全就是一本血腥深厚的“战争史”。

    张睿明苦笑一下,合上了自己的“悲惨记忆”,没想到自己居然都没几个关系好点的律师,但自己只要出面,凭着津港市检第八检察部部长的面子,当然也能轻易替周强农找到代理律师,别说不收费,让这律师倒给周强农几万块估计都不成问题。可那算什么事?利益输送还是人情往来?怎么看都是相当危险的玩法,张睿明心里盘算了一下,赶紧收住话头,不给周强农太大的心理预期。

    “这个我们就拜托张检了啊~”

    见周强农、周二力两兄弟这下还是把找律师的难题抛给了自己,张睿明赶紧摆摆手,“这个我也是快人快语热心肠,说实在的,我这身份还真不适合去替你们找律师,这样吧,我建议你们其实可以通过网络手段,扩大自己的搜寻范围,也多去市里的律师事务所问问,就说做风险代理,而且,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面对的是泉建这样的大企业,很多想打出名气的事务所那是求之不得,说不定还真不用你出什么钱,这点你可以安心。”

    “哦,哦,咳咳,是吗,那我们去试试,让张检费心……”

    没张睿明看破心思的周强农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他马上又问道:“对了,张检,你觉得我们到时可以提哪些要求?还有我们到时哪些人要出庭?在庭上我们能不说话吗?我是农民,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怕到时别影响案子……万一法官问我,我一定要回答吗?”

    面对这些纷扰复杂的问题,张睿明没和周强农瞎掰扯,他一拍桌子,语气有些严厉的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个东西的时候,这些程序上的东西,到时你可以去问你们的律师,在这,我只负责将关键的一下问题和你俩沟通好,在大局上替你们把住方向,努力将这个案子给打赢。”

    张睿明难得的严厉口吻,让这两人赶紧住了口,只是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张睿明见两人还算老实听话,又接着布置起他的要求来。

    “首先!是你们现在手头上的证据有哪些?够不够完整的证据链?侵权事实有哪些?有没有相应的证据证明?还有,先前我和你提过的,让你回去仔细找找关于小周阳在泉建那里治疗的详细清单,你赶紧也找出来,这点至关重要……”

    “张检,我们把家里都翻了一个底朝天,完全没得啊,这个是真没办法了……”

    听到这,张睿明脸色黯然,他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再继续和两人沟通了一些具体工作。他替周家简单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能提提民事侵权诉讼,主要是以网络上泉建利用周阳照片、伪造事例广告牟利的侵权行为提侵权诉讼,而这些又涉及到不少的网络信息,需要大量收集的地方,张睿明再三和周强农强调了几遍,约好了草稿发送的方式时间后,接着便与两人告辞。

    离开快餐店,张睿明给张靓打了个电话,将草拟小周阳案子起诉状的事丢给了这位下属,张靓倒是积极主动的接了下来。张睿明接着又往女儿的学校赶去,要去参加家长会,今天他行程很忙,晚点还想偷偷跑回市检一趟,看看有没有发动公益诉讼的机会。

    自上次家访之后,陆斌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溢美之词是挂在嘴边,可虽然把他捧成了市检的模范,却还是不在泉建的案子有所松手,甚至是把他高高挂起,不让他在实质上去推动针对泉建的公益诉讼,这让张睿明非常不爽。今天甚至有种强烈要与陆斌摊牌的冲动,但这些年他的苦也不是白吃了的,在经历过几个大的案子之后,张睿明理会到每次与上级摩擦的背后,都还是有着自己所察觉不到的缘由,而且,几次硬碰硬都没能给他留下好果子,这让张睿明长了个心眼,这次的案子中,他不再谋求强硬的态度来对抗了。

    到了萱萱的小学,礼炮轰鸣,彩旗招展,不愧是津港最好的小学,连个家长会都布置的和一个盛典一般。张睿明心里有些感触,自己这么些年来,没有参加过女儿的一次家长会,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惹得萱萱不太高兴了,到了后面,连萱萱都开始麻木了,对于自己这个父亲会不会出现在她学校,是否关心她的小小成就,都感到失落与放弃,这点是让张睿明最为痛心的,所幸,借着这次受伤病假的缘故,难得的抽出了时间,于是,他答应女儿,这次的家长会,他一定会准时参加。

    女儿的教室好像是305吧,张睿明爬到楼梯,在无数小学生活蹦乱跳的小身影中穿行,他一边走,一边搜寻着女儿的教室,可到了这个教室门口,居然发现这里的家长会早就开完了,地上满是纸屑与气球,哪里还有人影,张睿明在门口呆了一下,心里猛然一惊,不好!该不会是自己又记错时间了吧!?他赶紧一抬手表,没错啊!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下午1点半啊,现在才1一点呢,怎么会就结束了!?他想给女儿老师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得人家的新号码,他只能给老婆打电话,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喂,喂,你到了吗?她是不是很开心?……”唐诗在那边语气温婉,还以为是张睿明这边已经忙完了,正电话向她报告呢。没想到,那边张睿明的声音却很急促。

    “没呢!我还没找到地呢!这教室不是305吗?我记得以前我来接过一次啊!可怎么这305的家长会都已经开完了?!你赶紧帮我问问,是不是她们换教室了?”

    “换教室,我没听说……”唐诗略微想了一下,脸上就按耐不住的笑了起来,“305?那是你女儿三年级时候的教室了!你女儿现在马上都要读5年级了!张睿明!我看你是天天上班上糊涂了吧,你连你女儿现在多大都搞不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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