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明这句义正言辞的话语说的有些生硬,而当这句回荡在只有两人的包厢里时

    他还一直僵着那副说完后要吞人般的神情,而对面的舒熠辉没想到这小子憋了半天,到最后却居然只是放出这样的一个屁来,他简直是感到颇为滑稽。连带着眼前这张神情昂扬的脸都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此时已是近十二月的天气,张睿明穿着一件厚呢子的短风衣,进了这间包厢后,就取下来挂在一旁,里面是一件白色假领的黑色毛衣,在这智能温控的奢华包厢里倒也舒适。但在刚刚对着舒熠辉抛下这句话的几秒后,他却意外的感到了一丝寒意。

    因为在张睿明的眼里:对面的舒熠辉没有回答,却是嘴角扯动起来,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这远比他先前假装温煦和蔼,试图洗脑自己的样子令人畏惧,甚至都比之前他一脸狂妄,叫嚣着要举报自己的神情更加令人心颤。

    “张检,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脸上笑容复杂,舒熠辉嘴上还是准备给张睿明“最后的机会”。

    “你觉得我做这些事,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舒熠辉“嗨呀”一声感慨,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站了起来。

    “这样吧,张检,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是真的挺欣赏你的,希望能和你进一步的合作,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机会?”张睿明警觉起来。

    “对,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下你现在收入这块……每个月能拿多少?”

    见突然问到这个奇怪的话题,张睿明明明舒熠辉在预谋着什么,但还是存着些许的好奇心,便坦然答道:“我现在……呵,也不怕你笑,月薪5400块,怎么样?”

    张睿明在舒熠辉这样亿万身家的老板面前说出5400这个“丰厚月薪”时,神情特意带着一丝挑衅,以这种方式准备迎接舒熠辉接下来的讽刺。

    然而,舒熠辉却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那般神情,而是向张睿明提供了一个他难以拒绝的数字。

    “哦,这样啊,前面我就说了,想让你看看富人的圈子是怎么运作的我愿意聘请你作为我们公司的高级法务经理,起码是你现在的十倍吧,怎么样,让你一年就能赚完你这十年的工资,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

    “……”

    十倍?那就是年入60多万咯,虽然很想问是税前还是税后,但张睿明转念一想,就算是税前的话,也是现在工资的大几倍了,而且一般大企业的法务工作都还十分轻松,相比起之前那准备辞职从头开始做律师,可以预想到的那终日忙碌,各种受限的辛酸日子,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而且,这样的话,家里的负担也能减轻……不,基本上以后萱萱的留学费用,各种开销都能解决了!

    只要自己点点头……

    “怎么样……?”

    舒熠辉看着张睿明低头思索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面对十倍于现有薪水的挖角,面对这样的诱惑,这常人哪能抵挡?

    “哦,对了,忘了说了,这个还是我包你税后拿到手的薪水,怎么样?一般做律师都要好几年天时地利人和的帮助,才能拿到这个数字吧,而且你应该也清楚,做律师也远不是外表那么风光的吧,这你还需要犹豫吗?”

    舒熠辉声音颇为笃定,他对自己这一手布置感到颇为满意,如果能花这点小钱,就以招个法务经理的代价,让眼前这小子老实收手,那还有更划算的解决方案吗。

    可眼前张睿明的态度不明,神情难测,这让舒熠辉有些焦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开价视若无睹,相比起不确定的结果,这种情感上的冒犯更让他感到不爽。

    “张检,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你是嫌这样的方式太麻烦?还是说你不想离开离开检察院?”

    见张睿明依旧不回答,舒熠辉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自己大腿道:“抱歉,我忘了张检是法律人,对这块的“套路”应该相当熟悉,是我太急,说的不够“合理”了”。

    舒熠辉坐起身,面容轻松道:“行,这样吧,我听说张检父亲也是一名还不错的小老板,这样吧,我请你父亲做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一样给他这个数,什么都不用他做,你觉得怎么样?”

    张睿明这下明白舒熠辉完全搞错了自己沉默的缘由了,还以为是自己嫌他先前的利益输送方式太露骨,所以改成要请张擎苍去做顾问。可这根本就不是张睿明的想法,他赶紧摆摆手,言辞拒绝道:“不行,决定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嘛!?”

    舒熠辉的情绪波动溢于言表,他少见的再三加价,可他面前的张睿明却始终无动于衷,现在连这方法也不接受,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其实只有一个疑问。”

    在烦闷的半响沉默过后,这位正当盛年的检察官突然抬眼问道。

    “你讲吧!”

    “舒总,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愿意花这么多的钱来收买我,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给小周阳他们家人一个道歉呢?我相信,你只要拿出几万块钱来,他们应该就能介绍调解了吧,你又何必要和他们打这么个官司呢?”

    舒熠辉万万没有想到,张睿明刚刚一直思索的是这个问题,他面对这样的一笔钱,居然根本想的不是自己。舒熠辉眉宇一冷,撇嘴说道:“他们那家人,根本就是无赖!还想无中生有?就和那些个碰瓷欺诈的一样,不就是看自己女儿死之前吃过我们的药嘛!先不说那药根本就是我们公关团队在中视节目上看他们家人可怜,免费赠送给他们的,就单说他们告我们泉建侵权这件事,完全就是污蔑!我不收拾他们家人算不错了!还想找我赔钱!?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再说了,我们全年百亿计的销售额,全国几百万会员,上千万人用过我们的产品,如果每一个用过我们产品的,都将所有不利后果归于我们泉建,那我们泉建还怎么经营下去?这个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不能开这个坏头!所以我宁愿花几十倍于这个赔偿款的价格去请最好的律师团队,我也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一个风潮!一旦人人都觉得可以告我们泉建了,那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这个行业还怎么做生意?!”

    说这些时,舒熠辉事情激动,面目涨红,看起来他刚刚所说的这些话竟真的是他的心声,他真的是站在一名“受害者”的立场上来痛斥这些无端污蔑自己伟大企业的小人。而看在张睿明眼里,开始觉得极为滑稽,可之后,竟莫名的觉得幻灭,同一件事物,不同人的角度来看,竟然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宣泄完心里的情绪后,舒熠辉恢复了先前的商量口吻,仿佛是为了向张睿明提示他已经给了多大的面子般,此时无不自夸的说道:“其实啊,张检,刚刚花在见你上面的这一个小时日程,按照我的身价来算,我已经给了你“大几万”的面子了,我们差不多也该收个尾了。”

    “大几万?”

    张睿明疑惑的望向这位百亿老总,此时舒熠辉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时间宝贵,对刚刚花在自己身上的这一个小时感到不值而已。

    这令张睿明感到哑然失笑,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的收入,竟然只是这舒熠辉短短一个小时就能赚到的,这之间的差别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

    这世上顶级富豪已经与常人的差距拉开到了这样难以想象的地步。

    张睿明转念一想,这样的百亿老总,在自己的坚持下,也终于露出了收买的底牌,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成功。而由此想到,只要自己点点头,像舒熠辉提议的那样,通过一些“安全”的方式,自己就能拿走几十万,而且,这本就是业内最为稳妥的“可做可不做”完全没有痕迹的利益交换,基本上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再说了,上面不也是不想办泉建这样的一艘航空母舰嘛,自己这时‘知难而退”“服从大局”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啊,这真的只是自己点点头的事……

    “可惜啊,我这人骨头硬,心眼小……”

    对张睿明突然打的哑谜舒熠辉感到一阵不安,眼睛眯起来,向眼前男人问道:“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一双好看的凤眼的望向旁边虚处,声音倒真有点惋惜,“可惜我这人骨头硬,在人前学不来弯腰,还有心眼小,拿了不该拿的钱,晚上就睡不踏实……”

    说到这,舒熠辉已经明白了张睿明意思,他神情微怒,喉结滚动,重重的咳了一声。

    “张检,你这样想清楚了,我听说你老爸喜欢做点小项目,想在津港西江湖“蝴蝶谷”花卉基地旁边建个度假山庄?刚好不久前那“蝴蝶谷”花卉基地的项目却给我们泉建地产给拿下来了……这个,如果到时那“蝴蝶谷”花卉基地突然改成个大棚菜地的话,或者,到时我心血来潮,直接这里直接作为我们泉建地产项目的垃圾场的话……到时你老爸那投了上千万的项目不就垮了吗!?张检?”

    说到后面时,舒熠辉神色俱厉,将**裸的恫吓摆在脸上,张睿明闻言也是面色一灰。这个项目的事说起来还真是被舒熠辉掐住了生命线。张擎苍下海后,这大半辈子的心血就是这两千多万了,现在基本全砸进了这个度假山庄里面,要是这旁边的重点规划一改,这度假山庄那就完全失去了其最重要的景观价值,整个项目那就是彻底黄了,到时贷款都还不上,张擎苍也必将破产!这下可不是张睿明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张家命运的抉择!

    “这个我已经和我父亲讨论过了,你不要以为凭这点小小伎俩就能扳倒我们父子,我就不信你可以这么方便的改掉规划……”

    张睿明心里沉痛,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可不管怎么装作无惧,可心跳加速,肾上腺疯狂分泌,大汗淋漓下,煞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他心下狂跳,从没有哪刻向现在这般脆弱,只想将那些个什么小周阳、什么公益人心抛诸脑后,先救下父亲的基业再说。

    舒熠辉这样经验老道的高手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轻笑一下,继续说道:“张检,你要想清楚了,有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姑娘去陪葬?我现在还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泉建这些年就没输过官司,你想靠这些个虾兵蟹将就来撼动我们这样的巨型集团,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民事侵权诉讼,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来挑衅我们泉建的企业形象与威严。总之,你想那小女孩没出息的父亲来挑战我?你还不如现在老老实实的给我收下这笔钱,老老实实躲一边去,这辈子都躲着我们泉建集团走,那可能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番话舒熠辉开始说的轻巧,可越到后面越说严肃,已经是凭借其彻底的强势地位,居高临下的指着,完全不给张睿明面子。

    而张睿明听完也是心里一暗,知道这确实是最接近事实的结果,但嘴上还是试着垂死挣扎道:“舒熠辉,我想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凭什么对赢得这场官司这么有信心?你们公司对自己做过的这些事,难道就毫不害怕?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对法律的敬畏吗!?”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舒熠辉眉目一扬,朗声笑道:“法律?哈哈,张检你可真有意思,你真是一个妙人啊……”

    但他也只笑了两句,边眼睛一狰,神情傲慢的说道:“我在清华读的mba,你问我法律的定义是什么?我也学过,是那个什么“……统治阶级为了实现统治并管理国家的目的,经过一定立法程序设定的……”什么东西去了吧,总之,这套东西,只是对你们这些穷人有用,对于我来说,你觉得有意义吗?对于一个财富、声望、权势、所有的一切资源都远远凌驾于你们之上的存在来说,我是什么?我就是统治阶级!法律就是为我而设的!这结果还需要再说吗?!”

    张睿明脸色骇然。

    虽然明明知道他这是在扭曲概念,转换名词,完全误解了教科书上关于统治阶级与法律的定义,但此时不知为什么,熟读法理,清楚定义的张睿明却竟然无力去反驳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知道书上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但现实里谁又能说的清呢……

    而舒熠辉说完便站起身来,此时外面一直等候的秘书听到里面动静,知道按他的日程表,还要赶下一个行程,便推门进来,给舒熠辉披上外套。伺候着收拾舒熠辉的随身物品。

    “好了,直升机也快到了,等下三点,省工商联还等着我开会,我今天已经和你讲了这么多,够意思了,张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自寻死路,还是老老实实滚远点,你自己选!”

    舒熠辉抛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走到包厢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过头来,笑着的对张睿明说道。

    “张检,你还是看完这场比赛吧,难得来到这里,那维特塞尔的签名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拿到的机会了。”

    …………

    张睿明当然没有看完那场泉建的比赛,在舒熠辉离开后,他马上便起身离开,即便此刻这广场上的寒风清冽的打在脸上,张睿明却也宛若不觉,他步履沉重,刚刚离开这泉建主场的vip包厢,离开那上万一瓶的红酒,离开那雄伟恢宏的体育场,离开那样奢靡的生活,这一切让他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中回来,回到属于他的现实世界。

    他盘算着要不要多走两步,直接到前面的公交站台,省去打车的这几十块钱。

    当张睿明站在公交站台前,同一群高举着老年证,就是为了一趟免费公交车挤的面红耳赤的老人站起一起时,他突然意识到:要是自己对着这些等车的老人们说,其实自己刚刚才与国内一位百亿身家的董事长针锋相对的争吵过,自己刚刚还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死去的小女孩,拒绝了年薪几十万的工作,还害的自家可能损失上千万。

    这些人都会以为自己疯了吧。

    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张睿明苦笑着望着眼前的车窗玻璃,老旧肮脏的玻璃上倒映着一张憔悴无神的脸。

    败了。

    彻底败了。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这张失败者的脸。

    从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大卫对抗歌利亚的争斗,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市检的位置,可是,随着案子的不断深入,他才真正的触及到了直*销这个行业黑暗的真相。

    黑,太他妈黑了。

    而最为可恨的是,当这个集团汇聚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后,它将生长的难以撼动,难以面对,甚至和这座城市的经济紧紧结合在一起,而它的领头人,泉建的罪恶灵魂舒熠辉,却还能站在最高的位置,趾高气昂,毫无廉耻的俯视着苍生百姓。

    还能笑道:看啊,你们这些垃圾。

    而法律,却也被他肆无忌惮重新妆涂。

    他们看起来正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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