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虹峰清阳堂,有位满头霜雪胜若隆冬髻霞的老道,正襟危坐于一张黄楠木桌旁,他左手捧着一本经书古籍,右手轻掐同样花白如霜的胡须.

    口干舌燥,一袭墨袍浓如玉的老道轻轻合上书籍,右手拎起刚烧开的水壶,往青花陶瓷杯盏上一倒,腾腾热气袅袅浮升,随热气而来的是淡淡清雅茶香,过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光景,老道终才捧起青瓷茶盏,用碗盖刮去茶沫星子,微微吹了口气,热雾散去了三四分,这才凑到嘴边呷了一小口。

    茶香回甘,老道心满意足地放下茶碗,又要捧起经书古籍。

    此时,一位袅娜青衣细步走入殿内,肩上那头雪毛鹰隼却不见了踪影,她径直来到老道的面前,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一礼:“孔师叔,静思回来了。”

    老道听见了脚步声后,放下正要翻开的书籍,微微地抬头,白眉随即上扬,招呼青衣女子一同坐下。

    黄楠木桌两旁各摆放一张楠木椅,青衣女子在桌子的另一侧椅子坐了下来。

    孔道人又掀开另一只茶盏的碗盖,用木勺在一干燥木盒中勺出一簇两头呈尖状的茶叶,轻轻倒入青瓷茶盏,加上了热水后茶叶迅速舒展,醇厚芳香。

    孔道人把泡好的茶盖端向青衣女子,青衣急忙接过说道:“多谢师叔。”

    “静思,你尝尝,看看能否识出这是哪种茶叶?”满头霜雪的老道丝毫没有架子,嘴角露出由心的笑意说道。

    青衣女子神态悠闲,点头笑道:“好啊。”

    青衣托起茶盏,学着老道的一举一动,先是用碗盖刮去茶渣,吹去热雾后呷了一小口,轻轻含住了下唇,眉头敛起,回味无穷。

    “能辨得出来吗?”孔道人满眼希冀地笑道。

    青衣思索了片刻,细眉舒巧上挑,胸有成竹地说道:“茶叶两头为尖形如雀舌,茶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这是杭州的西湖龙井!”

    孔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捋了把胡子说道:“不错,不错,许久不见,茶道上的功夫一点都没有退步。”

    青衣女子谦逊乖巧道:“是师叔教导有方。”

    银丝胜雪的墨袍老道哈哈笑道:“静思啊,师叔从小看着你长大,在师叔面前就不必如此拘谨和谦让了,好歹师叔也算是你半个师父呀。”

    孔道人双手插入袖内,摇头惋惜道:“想当年,若不是镜月死活不肯,我早就把你抢来长虹峰了,以你的聪慧,定能继承我的衣钵。”

    “师叔,这顶高帽子静思不敢戴,静思自幼崇文不喜武,除了略懂诗文外,慧根平庸无奇,在习武修道上更是一窍不通,又怎能继承师叔的衣钵呢。”青衣女子极为认真地说道。

    孔道人无赖平易近人,这回又佯装生气道:“你是那蚌中的珍珠,并非平庸无奇,只是时候未到罢了,不瞒你说,当年没能把你抢过来,师叔多多少少是有些惋惜的。”

    青衣女子不语,自觉辜负了老道的期望深觉内疚。

    “武有巅峰,文有极致,髻霞山上修道习武的弟子随手一抓便是一大把,但读书人却没几个,你莫大师兄算一个,飞来峰的林学书算一个,你算一个,师叔会等着你突境儒圣那一日。”孔道人眼中有光芒略过。

    “儒圣?”青衣女子的眸子间清澈无比,笑得好像一朵出水青莲。

    “我那些个徒弟,若是有你一半的悟性,也不至于让我这般操心了。”孔道人又呷了一口清茶。

    “师叔真会说笑,师叔门下的弟子可是髻霞山天赋最为凛冽的几位,就连师父和掌教都是这般说。”静思端起茶盏,细嗅其中的龙井清香。

    “你觉得我那位劣徒慧根如何?”孔道人又问道。

    眉目如画的青衣女子把茶盏放下,用碗盖轻柔拨动浮沉于茶汤中的龙井茶叶,试着让茶香更加地均匀醇厚,会心一笑:“师叔的眼光素来独一无二,于正师兄拜入你门下这么些年,你都没舍得把轩辕剑传给他,而渐离才入门多久你就舍得把轩辕交予他手,你心里早就有拿捏,还用问静思么?”

    “他着实是难得一遇的胚子。”孔道人点头说道。

    “师叔,你为何不亲自告诉他思过崖中的玄机呢?”静思疑惑道。

    孔道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要为师亲自告诉他,那还叫参悟吗?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在思过崖面壁了数月毫无头绪,多半是钻了牛角尖,只想着尽快悟出浪雨飞花便能下山,压根没想过我这当师父的为何要让他在思过崖闭关,有言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者方能成大器,我之所以让他在思过崖参悟,并非是单纯想让他参悟浪雨飞花如此简单,而是想让他参透自己的心。”

    “他没有用心去参悟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一次碰壁不重要,当师父的能帮他走出来,但往后的路终究还是得靠他自己。”孔道人意味浓重地说道。

    “师叔是担心渐离会走偏?”静思神色凝重问道。

    孔道人点头说道:“我是怕他走不出自己的心魔走火入魔罢了。”

    “走火入魔?”青衣女子讶然道,两条细眉相连一线。

    老道掐着白胡子说道“他始终还是未能从仇恨中走出来。”

    青瓷茶盏上的热雾袅袅散尽,青衣女子若有所思,不再追问,但眼光变得扑朔迷离。

    “师叔我也曾年轻过,也曾青衫仗剑走天下,也曾阅尽繁花无数,我那徒弟第一次见你时的目光中,尽是难以言喻。”孔道人饮尽茶盏中的龙井茶,还把茶叶含在口中细细咀嚼起来:“静思,我希望你能帮师叔一个忙。”

    “师叔你尽管说。”静思说道。

    “陪他走出心魔。”孔道人视线望向殿外,平静地说道。

    青衣女子的脑海中莫名地泛起那个身材修长的身影,也随着孔道人的目光一同望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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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堂堂髻霞山大弟子,莫天象终日不务正业,醉心山水潜心读书,黑白大猫形影相随,一人一猫乃髻霞山上一道突兀的景象,许多新入门的弟子又或是扫地道童见着了莫天象,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声大师兄,前者是初上山不知髻霞派系深浅,只知道年轻道士是掌教唯一的弟子,饶是烂船也有三根钉,自然是不能得罪。而后者虽深谙这位髻霞大弟子除了读书之外一无是处,但他又偏偏深得掌教的喜爱,平日偷偷帮莫天象下山带荤肉,掌教都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俗话说打狗得看主人脸,看样子这位书痴师兄日后十有八九是要接过李掌教的衣钵,继承髻霞掌教的位置,自然是对他尊敬有加。至于其余首峰的髻霞弟子,大多都眼界奇高,尤为看不上这位髻霞山大师兄,也不知掌教为何会这般纵容,不去修身习道也就罢了,还牵着头黑白大猫漫山遍野地去读书,有些心高气傲的同门弟子碰上了莫天象连一个笑容也懒得招呼,视若不见地擦肩而过,可莫天象从来都不介怀,笑脸相迎过后又继续自顾自地读书,可谓是痴迷至极。

    不知不觉,年轻道士一路领着黑白大猫,回到了三清峰。

    绕过论道坪上雄伟恢弘的三清殿,年轻道士穿廊过栋,回到一座栽满花花草草的朴素庭院,院中只有两间朱墙青瓦的房子。

    年轻道士踮起脚悄悄地走进庭院,而那头黑白大猫刚踏入庭院,便在院子拱门边上呼呼大睡起来。

    发髻有些凌乱狼狈的莫天象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走向那间较大的房子,说是较大但其实仅仅是比另一间房只长宽出半丈罢了,虽然外墙同是鲜艳的朱红,但无论是房内还是窗前的装潢,都刻意去避繁就简,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寻常人家的院子,。

    年轻道士鬼鬼祟祟推出一条门缝,顾望周遭再次确定四下无人后,凑到缝隙上偷偷观望房间的状况。

    见房间里空无一人,年轻道士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嘴角上扬。

    “天象。”忽地院子里传来一道耳熟能详的人声。

    蓝袍道士如遭雷击,笑容全无默默地低下头,小声答道:“师父。”

    同是一身蓝袍装束桃木盘发的李重山走近,抖了抖宽博的袖子,推开被莫天象推出一条缝隙的房门,大步走入屋内。

    恰才还在屋外偷偷窃喜的年轻道士耷拉着脑袋,跟在蓝袍老道的身后进屋。

    髻霞掌教的住处与论道坪上的三清宝殿大相径庭,简直可以用一清二白来形容,诺大的房间望眼欲穿,在进门的一堵白墙上挂有三幅道教三清的画像,分别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皆正襟危坐于神坛之上,手持拂尘庄严肃穆,画像下方摆放着一张古朴的四方桌,桌子的两侧分别摆有木椅,蓝袍老道入屋后便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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