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花啊、树啊、草啊渐渐复苏,蚯蚓在蠕动,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冰冻的河水开始缓缓流淌,到处洋溢着一片春的新绿。

    我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看着满树的新叶,满心欢喜。

    爱儿提着小木桶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见我面带笑容,爱儿道“先生,为何这般高兴,是不是因为再过两个月四小姐就要出嫁了,白府的小姐出嫁,自从我来到府中这还是头一回,到时候一定热闹非凡,生在世家的女儿可真幸福呢”。

    过完年之后,白青蕊的婚事便首当其冲的成了大将军白展奇宅院里最大的喜事,忙完了春节刚休息没几天,府中的下人们又都忙开了。

    两个多月的观察期,俊儿的病也彻底的好了,再也没出现过晕倒的现象,穆夫人呢,心口也不疼了,为着四女儿的婚事整日忙的昏天暗地,一刻也没停过。一直以来白青蕊的婚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穆夫人的心上,白青蕊从小在阿祖母家长大,虽说也不是外人,是自个儿亲亲的娘家,可终究没在自己身边,少了些照顾,穆夫人总觉得对她这个四女儿有亏欠,她嘴上没说,我也能从她平日说的话中感受得到,所以她尽量弥补,不仅自己亲自到城里挑选结婚用品,前几天还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婚礼办的更好,更隆重,更符合白青蕊的心意。穆夫人还说让我多多陪陪白青蕊,陪她读书、作画、抚琴,还拜托我在这仅有的两个月里多教青蕊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为了这个四女儿,穆夫人可谓想的周全,生怕女儿嫁过去受苦。

    我嘴上答应了穆夫人,心中却是一团乱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亲眼看见白青蕊出嫁,我还能不能够等到那一天,答案是不能,两个多月,好几十天呢,在白府也生活了三年多,这样一走还真有些舍不得,可是那又能怎样呢,长痛不如短痛,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我来白府的目的是想问一问白笑秋,是否还记得洛阳城外,狮子山下的苏洛凡吗,我一心想要问他的,我有很多次机会问他的,但当我看见他和楚怜薇和俊儿,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在一起的样子,我便知道这句话问与不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更何况殷子然已经催了我好几回,要让我赶紧和他一起离开白府。

    他催的急,我也总得先进宫一趟才行,可眼下的难题是我要如何才能去呢,白府不同别处,府中的马车又岂能随便调动,圣上最近身体不大好,常常卧病在床,自今年以来处理朝政的事便交由当朝太子处理,太子刚刚暂理朝政,很多事情都等着他来处理,一个月前进宫面圣的时候,我见太子一脸愁容,面前的文案堆的跟座小山似的,想必也是未能得心应手,大小事务繁多,他早已是焦头乱额,我只好默默的将抽出来的请辞信重新塞回到袖筒里。

    到底谁才能帮我调动府中的马车呢,白笑秋不行,白颜冷也不行,十一少又不在府中,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若是十四少还在的话,他一定能帮上我这个忙,一想到十四少,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白笑秋说我爱上了十四少,难道是真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会经常想起他,一想到他,我会偷偷笑,也会偷偷的哭,和十四少在一起的点滴我都记得很清楚,他的一瞥一笑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永远无法抹去,我从未想过除了白笑秋以外会再爱上另一个男子。我站在院子里思来想去,也只有白青蕊了,穆夫人不是问我要怎样才更得白青蕊的心意吗,我记得白青蕊很喜欢的一面刺绣,上面绣着两只可爱的小猫在滚一个线团,一大一小,就在洛阳城街市的铺子里,就在上回我陪穆夫人的时候见着了,心中一动,高兴的问道“爱儿,帮我把四小姐请来”。话刚说完,我又招了招手“算啦,还是我亲自去吧”。

    爱儿伸手在桶里舀了一瓢水,水太满,溢出来流到地上哗哗响,她道“先生,你找四小姐做什么,我前天从大将军宅院里经过的时候,没见到四小姐,昨天柳儿来借我们家的梯子用,我帮她一起送过去,我还跟穆夫人说了几句话,穆夫人跟她已经一天没见着四小姐了,也不知去哪儿了”。

    我哦了一声,朝房梁处看一眼,对爱儿道“四小姐又不是小孩子,白府这么大,说不准躲在哪儿玩呢,我这就去看看,顺便跟她一起去趟洛阳城”。

    我并没有如愿见到白青蕊,相反我去的时候,穆夫人正急的团团转,她一早便派了府里的下人们绕着整个白府找。

    穆夫人见我来了,忙问道“先生,你可有见到我家青蕊”。

    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见一小丫头煞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的跑进厅来,身子一歪跪倒在穆夫人脚下,切切的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小姐,四小姐她投井了”。

    “什么。。。。。。”

    我眼看着穆夫人就这样直溜溜的倒在我前方,我飞奔过去把穆夫人紧紧抱住,连声喊道“穆夫人”。

    我是怎样的都不敢相信,生龙活虎的白青蕊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她死的不明不白,她还那么年轻又是那么的漂亮,她性子是那样的活泼,她的笑声清脆如黄莺,她喜欢哼着小调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还喜欢同玄詟理论,尽管她从来没在玄詟哪里讨到便宜,虽然嘴上功夫了得,得理不饶人,可她跟穆夫人一样,心地善良。

    我记得她曾跟我说过她会幸福的生活下去,而且再过两个月,只有两个月她便要出嫁了,她怎么会死,我想不明白。

    更加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殷子然也走了,他走的悄无声息,只留下了一封信给我,穆夫人听到白青蕊投井的消息,伤心的当场晕了过去,我让侍奉穆夫人的柳儿去请殷堂医,结果,柳儿没有找到殷子然。

    我在殷子然房间的桌子上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往后多保重,别再来找我。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们一同回蓟州,他等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离开了,没有一点征兆的,我所有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并已悄悄打包成袋,只待我进宫向圣上请辞,快则两三天,慢则五六天,我便能同他一起回蓟州了,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当面跟我说一声,头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白青蕊又为什么会死,我是怎样也想不明白。

    殷子然就这么走了,我给他做的衣衫他没有带走,平整的放在床上,还是崭新的,看来他甚至不曾穿过,一回也没有。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了很久,把殷子然从来到白府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这中间究竟有什么事让他不辞而别的。殷子然是我最后的希望和归宿,他走了,我又该去哪儿呢。

    这一回我竟然没有哭,我只是在笑,一个人在屋子里望着窗户傻笑。

    白青蕊的死让穆夫人受了很大的打击,在昏死过几回之后穆夫人终于决定,回娘家休养一段时间,临走的时候她将玄詟托付给我,让我好生监督玄詟读书,大将军白展奇并未阻拦,只说这样也好,穆夫人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转身进了马车。

    很多人都说,白青蕊是因为不满意穆夫人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又不敢违抗,不得已才寻了短见,是自杀身亡。

    我按照穆夫人的叮嘱又对玄詟上心起来,玄詟渐渐长大,已到了束发之年,他自幼聪明好学,尤其是近几年来跟着白笑秋一起学了不少兵书上的学识,很多书本上的学识已经能独自读懂,并不需要我过多的解释给他听。

    一个午后的下午,我在朗庭处乘凉,没多大一会儿赵音岚也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被两个小丫头掺着,后面还跟着三个丫头,有的手中拿着蒲扇和衣衫,有个怀中抱着暖壶,有的端着果子和糕点,前拥后呼派头不小。她的肚子真大,已经大到走路都相当吃力,行动十分缓慢的地步,自她从地牢里被放出来以后,整整半年了,今天是头一回见到她。

    时隔近三年,再次见到她,我心中依旧有着愤愤的不平,替穆夫人感到不公,也为早已死去的菊儿有着一种无法释怀的恨意,可一想到这几年来她在地牢的生活,现在她身怀六甲,马上就快临盆了。我知道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不合情理的事情来,于是,我快步走上前去,招呼道“赵音岚,好久不见”。

    赵音岚并未作声,一招手,身旁的两个小丫头赶快将她掺着坐下。她横了我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先生,几年不见,苏先生风采依旧,还是那么的水灵”。

    我笑道“我怎敢与您比”。本来我真想替穆夫人出一口恶气,听说自她怀孕之后被大将军宠上天不说,隔三岔五她还跑去找穆夫人的麻烦,当着府中下人们的面说些难听的话,让穆夫人难堪,真是死性难改。可我一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多话又不便说,只好生生咽了回去。

    大概是瞧着我正盯着她肚子看呢,赵音岚在肚子上摸一摸“要不还是我这个肚子争气,大将军现在可看重我了,上个月又给我调来了几个丫头伺候我,生怕我热着饿着,他太紧张我了,把我这一胎看得比他的命还要紧,那不,你也瞧见了,现在我走到哪儿身后都有一群人跟着,我烦都烦死了”。

    我听得出来她这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她知道我与穆夫人交情甚好,情同母女,却故意说给我听,目的就是为了贬低穆夫人,告诉我她现在的身份比穆夫人还尊贵,更何况曾经为了穆夫人我还跟赵音岚吵了一架,我尚且都记得,像她这样的小人又怎会不记得。即便我心中有多么的不痛快,此时我也不能发作出来,赵音岚现在身怀有孕,是白展奇最后的希望,就因为这样,赵音岚才敢肆意妄为的在众人面前撒欢。

    我不想再听赵音岚啰嗦下去,扯了个幌子说还有事情要做,准备就此离开,赵音岚却说“难道苏先生就不想知道白青蕊那个死丫头是怎么死的吗?”

    在我的心中一直不相信白青蕊会那么轻易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性子开朗,用穆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活的没心没肺,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自杀,大将军也曾派人巡查探究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没办法只好认定为白青蕊是自己投的井,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心中依旧疑虑重重,但当我听到赵音岚说话的口气时,心还是锰地炸了一下,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问“莫非你知道”。

    赵音岚又在肚子上摸一摸,挑衅道“你说呢”。

    我缓缓收起手中的蒲扇,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我的心却狂跳不止“少废话,你知道什么赶紧说,快说呀”。

    赵音岚扑哧一笑“我就喜欢看先生沉不住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先生脾性一向好,不会轻易动怒,看来四小姐的死也让苏先生害怕了”。

    我厉声道“赵音岚你胡说些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

    赵音岚依旧不发怒,只淡淡笑着,一抬手,身旁的两个小丫头赶忙掺她站起来,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撑在腰间“白青蕊是自杀的,她自己投的井,府中的人都这么说,难道苏先生不相信”。

    我道“府中的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始终不相信是四小姐自己投的井,她还那么年轻,而且眼看着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怎么可能。。。。。”。

    “哈哈哈”,赵音岚拂面大笑起来“是啊,一出生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受到众人的宠爱,将军府里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多么高贵,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有谁会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怀孕了,一个即将要嫁人的姑娘怀孕了,她确实是自个儿投的井”。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骗我,赵音岚,你造谣生事,一定是你,四小姐的死一定跟你脱不了干系”。我气的身子直发抖,双手紧握成拳头,咆哮起来。

    赵音岚向前走几步立在我面前,她面目狰狞“白青蕊那个死丫头年纪轻轻却不守妇道,荒乱无耻,卑鄙下流,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就跟她那整日要死不活博人同情的阿娘一样,虚伪,贱人胚子”。

    “你胡说,是你害死了四小姐,是你”我头嗡的一下,再也想不了事情,我失去了理智,使劲儿推了赵音岚一把。

    赵音岚淬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惨叫了一声,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丫头吓得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来掺她,我听见赵音岚嘶声裂肺的喊叫着,我肚子疼,我的肚子,好疼啊,我的孩儿,几个丫头哭喊着赵姨娘,我看见赵音岚额头上流了很多很多的汗,那汗水颗颗滚落下来,正在这时,有个丫头大喊一声“地上有血”。

    听闻,全部的人都朝地上看去,我看见鲜红的血水顺着赵音岚的大腿一直往下流,流淌在地上,弯弯曲曲,血水越流越多,汇成一条小血河。

    赵音岚浑身已经被汗水打湿,衣衫皱皱巴巴,头发一缕一缕胡乱粘在脸上,发钗摇摇欲坠歪在头上,她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紧抓住其中一个丫头的手腕,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一定不能有事”。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做了错事没有担当,在这紧要关头,我双腿跟筛糠似的颤抖的厉害,看见赵音岚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向我伸出手来向我求救,我竟什么话也没说扭头跑了,我一直跑一直跑,跑的比兔子还快,完全不顾身后赵音岚痛苦的呻吟和丫头们的叫喊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只是一直向前奔跑。我不是成心推赵音岚的,我没有想要害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命,我只是太生气了,她怎么能这样嚣张,她欺压穆夫人,对穆夫人大不敬,羞辱白青蕊,如果不是她说的那些话,白青蕊也不至于会投井,一切都是赵音岚的错,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真遭遇不测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吃也不喝,不说话,也不闭眼,不理任何人,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双眼只瞪着房梁发呆,连眼珠子都懒得动。

    爱儿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怎样做才好,情急之下她喊来了白颜冷,后又喊来了白笑秋,甚至还喊来了玄詟,但无论谁跟我说话我都无动于衷,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过了几天,爱儿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赵音岚生了,不知道是男还是女,我也不想问,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曾经还想为了穆夫人搏一搏,我还会很关心她生的是男还是女,现在穆夫人也不在,于我而言,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何意义。

    好消息坏消息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到了第五天,我整个人已经是脸发青,眼眶深陷,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爱儿急的快要哭起来,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哄我,只好找来了十一少。

    十一少来看我的时候,还带来了两瓶好酒,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十一少总喜欢蹲在院墙脚捣腾,是因为他在酿酒,他在院墙脚埋了很多酒。

    我喊了一声十一少,泪水便流了出来。

    那天,十一少在我屋内坐了很久,关起门来,我们说了很多话,我有太多的话没法跟别人说,只能跟十一少说,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十一少,我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埋进肚子里,那样会把我活活憋死,我必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把我心中的苦闷都告诉他,放眼望去,也只有十一少了。我告诉他说白青蕊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都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白青蕊,是我对不起穆夫人。

    尽管十一少一再的安慰我,可我还是觉得心很痛,穆夫人待我那么好,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她呢。

    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十一少劝我却反被我拉着一起喝,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哭,一起说了很多疯话。

    十一少回去之后,我一个人又喝了很多酒,喝醉了便睡在地上。

    我变得没有斗志,意志消沉,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看书也不做画,除了喝酒就是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发呆,就这么混混度日直到有一天楚怜薇来找我,她给我将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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