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看这位五皇子,白鹤染的心理就有些复杂。

    这不再是东秦的五皇子,不再是她的义兄,也不再是她未婚夫婿的哥哥。

    这个人其实同东秦皇族没有半点关系,而真正与之有着血亲关联的人,却是她。

    这是她的哥哥,同父异母,一脉相承。

    可是她并不愿意认这位兄长,她心里惦记着的始终是那个在十四年前被白兴言溺水而死的胞兄,始终是淳于蓝的血脉。

    可是有些事它却并不由着人们的意愿去发展,你想得到的偏偏不能得到,不想得到的又一门心思的往眼前凑合。白家的烂事够多了,如今又加上这么一笔,也让她深陷矛盾之中。

    白鹤染明白,这个秘密是不能说的,纵是她再不愿,也必须替白兴言将这个秘密继续藏下去。白家的族人太多了,有她认得的,也有她不认得的,有跟她有仇的,还有跟她有恩的。

    她不能不顾及这些人的死活,不能因一时之气堵上这些人的性命。

    白兴言终究是将她置于两难之中,终究是用自己龌龊的一生把她也困在其内。即便是她心里有着滔天怒火,也不得暂时压下,直到有一天她有把握保下那些她所在意的人。

    “君慕丰。”她幽幽开口,唤起这个名字,如今是连一声五哥都不愿叫了。

    阵内之人迷茫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却始终辩不得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出。

    狐狸一样的五皇子,眼下却是让人快认不得了。至少君慕凛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再怎么努力,也再难从阵里面的那个人身上找到从前五皇子的风采。

    数日消磨,已经让这只狐狸天性尽失。两眼无神,目光空洞,就更别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君慕凛忍不住问她:“破阵而已,至于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你这阵法里究竟有什么?”

    白鹤染告诉他:“阵法中其实什么都没有,所有问题都出在他自己身上。这些日子他应该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别的,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心魔。可以说这么多年他最怕什么,这些日子他就看到了什么,他最怕什么人,这些日子阵法里就出现了什么人。”

    君慕凛想了想,说:“他最怕的人,应该就是他的母妃,而他心底最恐怖的记忆,应该就是幼时被他的生母终日折磨毒打的那段岁月。原来所谓的七七四十九日,是要他熬过四十九天心魔之扰,只要能走出心魔便是生路,反之就只有死路一条。”

    “没错。”白鹤染告诉他,“所为时空交错,就是要让他看到不存于现今的人,让他再经历一次不存于眼前的事。那些他自以为已经永远走出来的过往,全部重新再来,磨其心,苦其身,也摧其志。七七四十九日,我还没见过谁能在自己的心魔中熬过这么些天。”

    “那你呢?”君慕凛问她,“若换做是你,能熬过去吗?染染,你有心魔吗?”

    白鹤染偏头想了想,点头,“有,也在幼年时期。虽没他那般残酷,但那时候发生的每一个件事,出生在我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给我幼年记忆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当初我也曾一度认为自己熬不过来,也曾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数次,那样的经历我绝不想再重来一次。”

    他伸出手,揽上她的肩头,“都过去了,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你重来一次。”

    她笑了笑,知他所指是白家二小姐早年的那些经历。但实际上她说的却并不是原主的曾经过往,而是她自己的前世人生。

    “你也放心,这世上还没什么人能有本事让我堕入心魔。”她伸出手,向前拍了拍,像是在拍一道无形的幕墙。可是里面的人却有了反应,但依然是在寻找,明明距离很近,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怎样都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白鹤染又掷出银针五枚,阵法再次变幻,阵中之人在经了一阵迷茫后终于复现清明。

    他看到了白鹤染,瞬间有惊喜自眼中闪过,却又马上转为悲伤。眼中苦色愈发浓烈,人也在向后退着,像是不想见到她。

    只可惜,他退不了几步,因为阵法所随,他的自主活动空间变得极小。

    “这些天,你看到了什么?”她终于再开口,问向君慕丰。

    “阿染。”他也说了话,声音沙哑,一如在沙漠中行走数日之人,“阿染,你何苦再问,何苦非要我再说,又何苦要来?就让我这样捱着,用不了七七四十九日我也就能去了。其实去了也好,我曾经那么想要活下来,那么想要从地狱一般的怡合宫里逃出去,可如今想想,逃了又如何呢?逃到哪里都逃不过自己的心魔。”

    他手捂心口,像是那里有巨痛,面上表情愈发痛苦。

    “阿染,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是不是你所希望见到的?我害你一场,你亦用如此手段待我,气也该消了吧?阿染,我不求你放过我,只求你离开,不要看我现在的样子,给我留最后一丝尊严吧!是我对不住你,我死了,你就当是为自己报了仇,不要再记恨了,好不好?而我,亦不用再承亲恩,不用再艰难渡日,死了也是轻松痛快。”

    白鹤染笑了,“轻松痛快?你想得美。世上哪有那么多痛快之事,在你的事情上,有人给我出了难题,只我一个人受着实在太不公平。莫不如你也活下去,一起来受,如何?”

    “难题?什么难题?”君慕丰不解,“我又有什么事呢?是有人逼迫你必须放了我?”他想起自己的母妃,也想起自己的父皇,可再看白鹤染,却感觉她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事。

    可不是这个事又是什么事呢?

    白鹤染却没有再说,只是一甩手,又是数枚银针飞出,与布下这大阵时下去的银针方位相反,利索地解了阵法。

    阵法一散,云走天晴。

    五皇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像是一直支撑他的支柱不在,整个人都瘫倒下来,极其狼狈。

    却没有人扶他,连之前一直守在这里的他的守卫都被驻军赶走,如今他就是孤零一人。

    君慕凛往前走了两步,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五哥,当初害阿染时,可有想过还有一个我?莫不是你认为本王管不起这件事情?还是你觉得这一个小女子不值得我与你寻仇?”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狐狸通常都是精明的,看事情也看得透彻的,怎么你这只狐狸脑子有点不太够用呢?五哥,你该庆幸是阿染自己出手给了你报应,若换了是我,我的手段会较她凌厉百倍千倍。同时我也不会给任何人面子,谁让我放人都是不行的。”

    君慕丰一怔,还真是有人给他求情了?所以这就是白鹤染说的难题吗?

    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却不知白鹤染所说的难题,却是他这一身血脉、他的真实身世,那才是叫她最为难最闹心的事情。

    “寒甘部发来国书,二皇姐病重。”君慕凛告诉他,“我们算过日子,重病熬不过三月,收到国书时二皇姐怕是已经不在了。宫里备下法事为二皇姐超度,但还需一人往寒甘去治丧,再将二皇姐带回故乡来。有人推举了你,让你戴罪立功,父皇母后应允了。”

    “寒甘?二皇姐?”君慕丰努力回想,却想不起关于那位皇姐的任何记忆。“她出嫁时我已经七岁,可惜那是我一生当中最灰暗的幼年岁月。我也记不清楚那时我正在遭受着什么了,总之我记得有一位姐姐出嫁,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来。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吗?”

    “大抵是不在了吧!”君慕凛说,“还不确定,所以需要你往北寒之地走一趟。怎么样,我的五哥,敢走这一趟吗?”

    君慕丰苦笑,“我还有何可不敢的,我都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说话的是白鹤染,“我若选择不去,我便将你继续困于阵中,然后进宫回禀了父皇母后便可。”

    “我去!”人到底还是有求生的欲~望,之前声称死了也是轻松痛快,如今却立即将此行应了下来。“我去寒甘,你不要再将我困在心魔之内了。”

    白鹤染面上泛起一丝冷笑,“狐狸就是狐狸,你永远都没有老虎那样的勇气。”她示意刀光,“将五皇子背起来,放到马车里,送回他的凛王府。”

    刀光点头,上前要去背人,君慕丰却无论如何也不让人背着,只肯将刀光做为支撑,扶着他起来。

    “这也是最后的尊严吗?”白鹤染冷哼着问他,“如此顾及尊严,怎的为恶之时不想想后果?君慕丰,且去寒甘走一趟吧,我与你的帐,这都不算完呢!”

    艰难行走之人停了下来,无奈地看向她,“如果挖苦与羞辱能让你心里好受些,阿染,我愿意承受。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如何待我都是应该的。只是阿染,我之所以答应去往寒甘,并不是因为我怕死求生,而是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阿染,它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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