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孙殿下出现在纡佩园的高公子,正是寿阳郡主所生。

    宋国公府如今官司缠身,就连太子妃都因为正在泊宁庵忏罪悔过而未得许可参加寿诞,沈皇后当然没有召请高家子弟女眷前来拜寿,不过因为寿阳郡主的身份不同,所以她领着儿子拜贺王太后也不好阻拒。

    寿阳郡主乃宪王之女,宪王为先帝第五子,因生母早逝,为张太后抚养长大,当年先帝十分恩宠高琼,故而将寿阳郡主赐婚给高琼的次子高积,但两人都是再婚了,寿阳郡主和前夫成婚不久,仪宾就急病身故,先帝一直不许寿阳郡主再嫁,直到高积丧偶,寿阳郡主终于走通了当时秉笔太监的路子,也不知那宦官怎么游说安排,总之先帝是答应了赐婚。

    寿阳郡主和高积成婚多年,终于才得一子高鹏,她对独子是如何视如珍宝爱惜宠纵就可想而知了。

    春归也曾听兰庭说过,皇后娘娘一直盘算着为太孙择董姑娘为妃,奈何太子妃却不赞同,她认为高氏女才有资格今后母仪天下,但又不愿放弃笼络晋国公府为助臂,起先打的主意竟然是纳董姑娘为太孙妾室,认为破格封她个夫人的品阶就足够恩荣了,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别说晋国公绝对不会同意让嫡长孙女为妾,就连易夫人,她甚至连太孙妃一位都看不上,原因当然是太孙乖张任性绝非良配。

    但太子妃却不知易夫人的“择偶标准”,以为她拒绝让女儿为妾只是因为世族的清高,所以“退求其次”,认为让侄儿高鹏娶了董明珠为正室元配可算是给足了晋国公府颜面。

    晋国公和易夫人对臭名昭著的宋国公府更加嗤之以鼻。

    “这事儿已经水落石出了。”春归轻声对舒娘子道:“晋国公府迟迟未应与高家联姻,太子妃起初应当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可如今的情势,宋国公府的处境可实在不妙,太子妃狗急跳墙,竟然想出了让高家子弟毁辱董姑娘清白,逼得晋国公府答应联姻的毒计,她心里怕是想着,不管晋国公对高家多么不满,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孙女儿新嫁就跟着夫家一齐受罪,晋国公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必得在悬崖边上拉宋国公府一把。”

    要不然寿阳郡主怎么会怂恿张太后一同来看热闹?她一来是心急探清情形,更重要的是尽力促成易夫人妥协。

    “你可真敢说,竟敢把太子妃比作柴犬?”

    “罪过罪过,一时口误,竟折辱了狗儿。”春归惭愧道。

    舒娘子轻轻捏了一把春归的胳膊,好容易才忍住笑。

    她是来传话的,受令领着董姑娘去见两宫太后,而她和春归作为见证人当然也得在场。

    问话的地方就在纡佩园里的芙蓉榭,因有女眷闺秀在场,水榭里已经架起了画屏,女子在内男子在外,双方互不照面但言谈却无妨碍,舒娘子和春归刚一进去就接到了皇后的示意,让她们坐在身边儿,至于董明珠,则被王太后示意挨着她坐,王太后的右侧,易夫人也已经就座,她显然还不知就里,但一看女儿穿戴妆容都变了样,眉头立时就蹙紧了。

    王太后并没急着问话,而是拉着

    董明珠的手安慰了几句,还让一名医女过来替她诊了诊脉,直至听闻没有受凉的症状,王太后才堪堪安心。

    张太后早已是满心的好奇,没等皇子公孙们到场便问:“董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走到了这个园子里?姐姐怎么还唤了医女来替董姑娘诊脉?这季候,中了暑气倒是常见,怎么还问有没有着凉呢?”

    一边儿的寿阳郡主溜了一眼易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不是,往纡佩园再往下走,可就是男子们聚饮的北堤东廊了,闺秀们可都聚集在广寒殿前的花苑里,怎么董姑娘却独自一人儿走来了这么远的地方?我看姑娘的衣裳,仿佛也不是先前穿着那套了。”

    易夫人一听寿阳郡主的话显然意有所指,神情更加凝重,但她没急着逼问女儿,却回了一句绵里藏针:“郡主还真是强记,今日赴宴这许多闺阁女孩儿,郡主竟然能一一记得各人的穿着。”

    寿阳郡主仍是笑着脸皮:“我哪有那样强记的?不过对董姑娘却是特别关注着,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令嫒可欢喜得紧,回回看着她,都遗憾着我没能生养个女儿。”

    她是专程去过晋国公府向易夫人表达了联姻的意向,却被几句话就搪塞了回来,心里懊恼得很,对董姑娘青眼有加是假,不过因为这过节特别关注着些倒也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易夫人没再和寿阳郡主争辩,她眼见着芙蓉榭里用画屏做着隔档,猜也能猜到这起事故应当和男子有关,于是直到等太孙为首的几位皇子公孙都到场落座,她才对女儿说道:“如实应答太后娘娘的询问,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关系到什么人,都不必惧怕顾忌,只要你说的都是实情,相信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能为你主持公道。”

    春归不由望向易夫人,很是佩服她在这情势下还能不急不躁,更重要的是显明旗帜誓将女儿维护到底,相信易夫人当见太孙和高鹏到场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面对太孙以及宋国公府一方强敌,这样镇定自若真是大不容易。

    春归再看董明珠,她已经站起身来一边行礼一边称诺。

    有其母必有其女,春归看得出这姑娘在易夫人的影响下,比刚才更加冷静了。

    “臣女原在玉虹亭中,与东成县主及秦三姑娘两位说话,有一宫人上前,自称是奉谢昭仪差遣,请臣女往芸香台面见,臣女因得母亲告知,知道谢昭仪有事与母亲相商,便不怀疑那宫人的话,怎知来到这处花苑,宫人却让臣女在此水榭不远的凉亭等候,臣女不疑有他,但见那宫人走后,等了许久仍无音讯,臣女心中暗暗生疑,不由徘徊观望四处,忽闻身后花篱似有动静,臣女惊而转身,便见太孙以及一位陌生男子踩着花篱翻了过来,太孙应当不防竟能被臣女察觉,大喊一声‘不准动’,陌生男子抢前几步过来就欲擒捉臣女,臣女连忙往来路跑,但被太孙阻拦了去路,臣女情急之下跑进此水榭,警告太孙及那男子若再靠近臣女便跳入荷塘。”

    说到这里,董明珠的口吻难免带着愤懑:“可太孙殿下威胁臣女,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道那男子即为寿阳郡主之子,因爱慕臣女,特意求了寿阳郡主向晋国公府提亲,

    只气臣女的祖父及母亲一心盘算着太孙妃之位,拒绝了提亲,太孙殿下说倘若臣女愿意与高家郎君私定终身,他定会不遗余力相助成就良缘,倘若臣女也如祖父、母亲一般贪婪,今日就要毁了臣女的名节,彻底断绝晋国公府的贪求。

    臣女眼见太孙、高郎君步步紧逼,自知处境危险,只好仗着自己还算熟谙水性,跃入池中避险,太孙、高郎君仍然不肯放过,好在这时又有另三位郎君赶到,听臣女在水中揭穿太孙、高郎君的恶行,且自称没有遇溺,那三位郎君便阻拦太孙及高郎君追逼,才让臣女终于免受其辱,再后来,就是舒娘子及顾娘子赶到。”

    这番话条理分明,但董明珠的话音刚落,便听一人讥笑道:“董姑娘,你这样污陷孤可就不对了,明明是你指使了个宫人给孤递话,说是十分仰慕孤的风仪,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能够单独表白情意,恳请孤无论如何都要来纡佩园中芙蓉榭里一见,原本孤不想搭理你,是因虽和你只有一面之缘,且无半句交谈,但孤听祖母时常提起你的性情,只觉得你乏味无趣得紧。”

    春归只见那面轻纱制成的画屏后,一个身长不及五尺的人影儿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便知道这人影儿就是太孙殿下,个头还没长成呢,居然就自诩风仪无双,这身长想看董姑娘一眼怕都要仰望了吧……

    再看董明珠,虽说遭受了奚落和诽谤,但看上去还算冷静,并没有急着和太孙殿下唇枪舌箭,但能看出她正在紧紧的咬着牙,强忍着心头的万丈怒火。

    “不过呢,六表哥却有些不忍让你失望而归,劝着我好歹见你一见,尽量婉转的回绝,我为防瓜田李下被你纠缠讹诈,这才请了六表哥和我同行,没曾想这样竟然都能被你倒打一耙!”

    太孙话音刚落,寿阳郡主也便紧跟着一声嗤笑,对张太后道:“臣妾真是没长眼睛,寻常看着易氏和董姑娘都是端庄持重的品格,还道不愧母女两个都是名门出身,果然是当得品行端正的赞誉,因着我家鹏儿也到了婚龄,我就想着为他求娶董姑娘,可幸亏了晋国公和易氏眼高过顶贪欲难填,没答应这桩婚事,否则娶了之么个败絮其中的女子当儿媳,那才真是让家门蒙羞!”

    张太后看看寿阳郡主又看看易夫人母女,眉头也蹙了起来:“皇后还的确有意择董氏为裕儿正妃,没想到竟是完全看走了眼。”

    这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易夫人也起身应话,但完全无视了张太后、寿阳郡主,只对王太后、皇后礼见道:“太孙与小女各执一词,是非究竟,还请两位娘娘明断!但在两位娘娘明断之前,恕妾身和小女拒不承受圣慈太后及寿阳郡主的蔑斥。”

    易夫人是豁出去了!

    “大胆,你竟然敢指斥太后娘娘诬蔑你?!”寿阳郡主也是拍案而起。

    “圣慈太后听信太孙一面之辞,指斥晋国公府董氏一门恬不知耻,若臣妾为证清白辩驳亦为罪过,甘愿听从皇上降罪,臣妾及小女即便领死,也恕不承担贪婪无耻之罪!”易夫人高仰面颊:“臣妾胆敢以死担保小女供述字字属实,敢问寿阳郡主是否也敢用性命称誓,担保令郎清白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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