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芳林是先一步随着张太后回到广寒殿,一行人离席多时,这般蹊跷的情形当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张太后刚一落座,万选侍就摁捺不住率先凑上前来打听,陶芳林眼看着张太后就要泄露早前那桩事故,却突然听闻有人插嘴。

    插嘴的是萧宫令,她比张太后还要先一步回到广寒殿。

    “是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因花神托梦,告知将于今日赴宴贺寿,太后娘娘本是当作趣话说与了舒、顾二位娘子听,哪知两位娘子真起了兴致,要去岛上寻觅花神的寿礼。又正好遇见了易夫人和董姑娘从采霞楼那处过来,易夫人问起两位娘子将往何处,舒娘子便如实相告,没想董姑娘却道早前在采霞楼上赏景,见东北向的一处殿苑似有祥云仙雾,转眼又散,几位都觉讷罕,舒娘子问清了董姑娘所指,似乎是在纡佩园一带,干脆邀了易夫人及董姑娘一同往那里寻找。

    没想到在芙蓉榭中,果然便见一枝琼华,虽已折枝,然尚带清露仿佛仍然植于土壤一样的鲜活,众所周知的是琼花离了江南极难成活,琼华岛上从前虽有移植,但皆是逾年而枯,更让易夫人几位讷罕的是,芙蓉榭中那枝琼华还与图谱上的琼花不尽相同,花瓣剔透真如美玉雕成,抱珠却如镂金丝蕊灿烂夺目。

    易夫人猜疑此确为花神专程为太后贺寿之礼,不敢擅动,唯恐遗落仙葩之上的仙露,忙遣宫人前来广寒殿禀报,所以太后娘娘才携同皇后娘娘一齐观赏,本是想等眼见为实之后,才好邀约圣慈太后娘娘共赏,怎知张娘娘也相随着去了,更加讷罕的是,两位太后娘娘到芙蓉榭中观赏仙葩,转眼的时间,那花枝竟然萎谢,足证当真是花神的贺礼,到底不能长存于凡世。”

    陶芳林垂眸:这说法,既是替几位娘娘的离席掩饰,还干脆让什么仙葩瞬间萎谢,省得在座的人都要去看这“奇观”。

    不过区区宫人的话,张太后真能保持缄默?

    “这一件讷罕事,太后娘娘已经遣人即报皇上,要知花神虽是为了娘娘寿诞献礼,倘若不是皇上自来奉太后以恭孝,又怎能感动天上的神仙下降祥瑞。”萧宫令又补了一句。

    张太后也只能缄口不言了。

    她虽不愤自己生的儿子成为天下至尊,却被王太后占据了慈宁宫,但也明白皇帝自来恭敬嫡母,纡佩园的事故既然已经禀报天听,那就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声张,再说张太后也确然没有自信能够坐实易氏母女的罪名,让在场众人都相信太孙殿下是被诬篾陷害,她也担心口无遮拦会让事态更加恶化。

    还是先忍一时,待日后再想法子替太孙找补回来,一雪今日耻辱吧。

    万选侍却十分的不甘,把萧宫令横了一眼,但也只能横这一眼。

    她可清楚得很,相比愚蠢无知的张太后,慈宁宫那位娘娘可厉害百倍,别看这些年仿佛不问世事只顾着吃斋念佛,真要发起威来,这东西六宫可无人胆敢顶撞。就是不知太孙有没得逞,总不至于晋国公府当真乐意吃这哑巴亏罢?不过就算有王太后替太孙遮掩,这事

    可没这么容易一笔带过,看张太后这神情,可是巴不得董氏女身败名裂,只需暗下略微煽风点火,这事就绝无可能悄无声息的过去。

    逼死了董明珠,晋国公还不把太孙恨之入骨?

    万选侍盘算着盘算着,一边儿拍了下手掌:“娘娘寿诞上能有这般祥瑞,真是可喜可贺,遗憾的是我们这些人没有福泽,无缘亲睹花神的贺礼,况怕是只能等到圣慈娘娘寿诞时,或许才有这样的幸运了。”

    这话说得,明显暗示皇帝对待生母不及嫡母恭孝。

    陶芳林觉得万选侍实在有点画蛇添足,看张太后一贯的行事,显然对王太后的嫉恨已然有如冰冻三尺,绝不可能消释融解,根本就犯不着再挑拨,万选侍当着众人面前诽议皇上对生母反而有失恭孝,要是这话传到皇上耳中……

    岂不是成了搬起石头砸脚?

    不过这样才好,这样才能拖齐王的后腿,齐王是殿下的死敌,这一世她定要想办法把齐王的臂膀东江侯府尽快铲除,也许能从万选侍身上找到契机,就像宋国公府和高家一损俱损,东江侯府乃万选侍的本家,他们同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陶芳林一声不吭却满脑子的计较盘算,直到王太后、沈皇后一行人重新回到广寒殿她才全神贯注,留心见董明珠身上已然换了身崭新的礼服,带的是双凤如意花冠,身披正红大袖锦衣,还佩着条金线绣织的霞帔,晃眼看去与亲王妃的礼服几乎没有差别,只是霞帔的坠扣乃公主规制的镂金明珠钮。

    到底还是让董明珠因祸得福了!

    因为着装的变化,董明珠此时俨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人物,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揣测打量,但她这时还并不知道她的姻缘已经因为早前的事故基本尘埃落定虽说是礼律规定尊卑有别,冠服制度区别的就是各人高低贵贱,等闲不得逾越,但自从太祖建国,开创恩赐近臣甚至宦官可服蟒袍之例,至后也偶有赏赐公主冠服给予臣女以示恩荣的事例。

    再因王太后一番叮嘱,明珠姑娘很单纯的相信了这身穿戴仅仅是为了掩示那桩让人愤慨的事故,她自认为未犯过错,硬要说过错的话是她不够谨慎,根本没有想到在皇城禁苑这等戒备森严的地方,在圣德太后的寿诞上,一国储君竟然胆敢勾结外臣意欲施暴。

    她是闺阁女子,并不曾深涉世故,可也懂得世事不公,如果这件丑闻广为张扬,就算她其实没有真正遭受玷污,就算太孙及高鹏必定遭受责谴,但一时大意有失谨慎以至于惹生事非也会成为她的原罪,一样的名节有辱,她会沦为他人的谈资笑柄,有许有朝一日当世人遗忘了太孙、高鹏的罪错,可仍会记得她因为有失谨慎导致清白不保的事件。

    她的人生,将会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中渡过。

    董明珠当然不希望一直珍视的声誉就此玷毁,她不甘承受这样的无错之罪。

    所以她接受了王太后的遮掩之计,且并不认为王太后只是出于包庇太孙罪错之目的,虽然太孙的确会因此掩饰而不受诽责。

    很无奈的退让,她不能将太孙的卑劣公示天下,因为她不想与太孙两败俱伤。

    明珠姑娘原本就不苟言笑,因着此时对太孙殿下的愤恨未消,整个人显得越发冷竣,倒是有些任由度量而巍然不动的气势,多少让不明就里的绝大多数女眷打消了猜疑。

    不明就里之一的惠妃,赶着上前试探:“早前咱们听萧宫令说起纡佩园中花神贺礼的喜事,都在啧啧称奇,可如今看来,倒像只有董姑娘才得了赏赐,怎么舒娘子和顾娘子竟然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是调侃的口吻,巧妙掩盖用意。

    她直觉今日这一事件太过离奇,并不能信服花神赠礼之说,且惠妃对董明珠也是心怀芥蒂。

    因为小沈氏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挫毁太师府联姻晋国公府的计划后,惠妃并没有就此放弃争取晋国公府这一强援,她的母亲安陆侯夫人亲自往董家提亲,却被易夫人一口拒绝,俨然根本不把安陆侯府看在眼中,惠妃故而心生懊恼,更别说她此时还担心着董明珠当选太孙妃,很觉那身真红礼服十分刺目。

    王太后却正需要有人主动试探,对待惠妃十分的和蔼可亲,笑谑道:“她们两哪里算功臣,无非是找个借口出去逛玩,贪图的是自己自在,你也好意思替她们两个请功?我今日有幸能见着神境仙葩,论来还是靠着董姑娘的福泽。”

    舒娘子也笑道:“我和小顾的确不敢贪功,咱们两个两双短见的眼睛,站到日落都看不见祥云仙雾,娘娘说得是,也只有董姑娘才有这样的福泽。”

    春归没说话,光顾着抿着嘴笑了。

    惠妃把目光扫来扫去几圈儿下来都没看出任何的蹊跷端倪,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王太后把董明珠拉来身边挨坐着说话,无论佛经、青词,董明珠确还深谙不少的典故名篇,但她并不夸耀这些知识,当王太后问话她才应对,惠妃听得无趣,渐渐就不再关注了。

    王太后却像是兴味无穷,眼看就快到了礼辞之时,她仍然是意犹未尽,拉着董明珠的手脸却冲着易夫人道:“这孩子福泽深厚,我也早看过了她的一手字也是极其工整的,有心留她在慈宁宫相伴一些时候,为我誊写佛经向上苍祈福,就怕易夫人舍不得。”

    易夫人站起身回话道:“能得娘娘恩赏,才是小女莫大的福泽,娘娘若肯教诲指点,更为求之不得的殊荣,妾身喜之尚且不胜,怎会推辞娘娘的恩赏?”

    “那我可就当你答应了,就算日后,我不舍得把她还给董家,你这当娘的也不许反悔。”王太后仍是调侃笑谑。

    不仅惠妃,在座之人尽都心中一震,她们显然听懂了王太后的言下之意,几乎挑明了要让董氏女嫁入皇室!

    更兼沈皇后此时的神情十分的春风得意,众人尽在揣测:难道董氏女当选太孙妃已经成为定局,王太后是借着寿诞的时机当众宣告?为此还煞废苦心借口什么花神献礼的祥瑞之说,用意无非告诫后宫……

    不管宋国公府是否获罪受惩,至少慈宁宫仍然会维护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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