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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东风馆里再无热闹可瞧,渠出才飘回“岗位”,这一阵儿的功夫却不见了程玞,急得她在英国公府里找了好几圈儿,却仍没看见程玞的人影儿,无计可施的渠出只能去了韩夫人屋子里,看看这位会不会提起程玞的去向——转眼就要宵禁了,程玞难不成要在外留宿?他难道不怕在外突然犯痫证再也无法隐瞒这个秘密?

    渠出怀着满腹的疑惑看着韩夫人,发觉她果然是忧心忡忡,一餐晚饭只挟了两箸菜,就再也难进饮食了。

    韩夫人蹙着眉头半躺炕床上,手指都在痉摩,以至于不得不握紧了拳头。

    贴身婢女看这情况,也是忧愁不已,没忍住提议去请大夫来看看,却被一个仆妇支使出去,那仆妇转而劝告主母:“夫人又何必担忧呢?别馆既清静,那里的人又没一个不可靠的,七爷的事儿必定瞒得一丝不透……”

    “这么多人都死了!”韩夫人忽然坐直了身,用手摁着衣领:“他去了别馆,我就怕再出人命,手里血债累累,凡人不知,还瞒得住鬼神不成?!我这一日日的不能合眼,就担心孽报降临,这都是玞哥儿做的孽,万一要连珠哥儿也被连累……”

    “夫人快别这样说。”仆妇恨不能去捂韩夫人的嘴,手伸到半途,到底还是落在韩夫人背上,一下下的替她顺气:“七爷是国公府的嫡孙,大爷更是吉人天相,那些奴婢贱籍,纵然是死了,要怨也只能怨没投个好胎,必不敢加害大爷、七爷。”

    “人世间才有尊卑贵贱,佛说众生平等,道曰天地不仁,可没有谁生来就该无辜受死的说法,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就只望孽报也罢天惩也罢,都落在我的头上,让我不得善终来世不投人胎我都认了,千万别报应在两个孩子身上,尤其是珠儿……他从来不曾行恶,煎熬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日后平安喜乐康健福寿才是应当,我都不敢求神佛上苍饶恕玞儿了。”

    “夫人。”仆妇长叹一声:“七爷也不是生来就这样……不都是因为病症么?七爷若自己能控制,也不会做那些事,上苍有眼,会宽谅七爷,更加不会怪罪夫人和大爷。”

    可仆妇的宽慰到底没法让韩夫人安心,她怔怔坐着发了阵呆,到底还是去了居院后头的佛堂,跪在佛像前喃喃祈求,直到夜深人静都没有停止诵经,但礼佛显然没让她真正得到身心安宁,渠出看见她额头上不断涌出的冷汗,眉头也蹙成死疙瘩。

    这么多条人命?韩夫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多条中是否包括了顾姨娘主仆?难道顾姨娘的死竟然和程玞有关?可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顾姨娘窥破了程玞患有痫证的机密?

    渠出听一阵韩夫人念经,到底被耗尽了耐心,又飞回了程玞的居院,见墙角处蹲着一个婢女,焚起一柱香,往炭盆里一张张的投着纸钱,不知在喃喃低语着什么,却能听见她偶尔的抽噎,真情实意的一会儿就抹把眼泪吸下鼻涕,借着火光,渠出认出这丫鬟名唤净持,应当甚得韩夫人的看重,

    可谓程玞身边的大丫鬟,好比赵兰庭身边儿和柔一样的人物,但净持却连正眼都不敢和程玞相遇,男主人在时她的存在感低得惊人,没想到男主人刚一走开,她就胆敢在院子里行为焚烧纸钱的事。

    渠出真恨不能钻进净持的喉咙里听清她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心想事成的是净持正当动情时,一个丫鬟忽然出现,低低惊呼一声后,扑上前就抓着净持的肩膀一阵摇晃:“我找了姐姐许久,没想到姐姐竟然躲到了这里,姐姐这是在干什么,府里可不许私行祭拜之事,姐姐这是……咱们父母健在,姐姐是在祭拜谁?”

    听上去这是个亲妹妹啊!渠出同样认出了这丫鬟被人唤作净善,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除了在程玞面前不敢喘气,往常倒是个爱玩爱闹的性情,看她这时却如此着急,可见是真为了亲姐姐的大胆行为悬心吊胆。

    这才是血缘相联的姐妹该有的情份,渠出竟在月色下冷笑起来。

    “别吵,我只是替净文尽些心意罢了。”净持冲妹妹摆摆手。

    “净文?!”净善又是一声低呼:“净文哪里需要……她不是得了夫人恩典,外嫁去了夫人本家的族亲,成了名正言顺的官家妇,虽只是个续弦,也是三生三世都求不来的幸运了,姐姐这……我一直知道姐姐和净文交好,可为何姐姐竟诅咒起净文来?”

    “哼”的一声从净持鼻子里发出,丫鬟的脸上满是讥诮:“信这些话呢,真要是得了这么好的姻缘,怎么连净文的父母都不让见上一面,悄悄摸摸的就这样让人出嫁了,是嫁了,还是死了,谁说得清楚,净文父母得了主家施予的银钱,不敢再多问一句,可心里也晓得净文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今日是净文的生辰,看她老子娘可都红着眼!”

    “姐姐,这……这是怎么说?”

    “那日我亲眼看着净文被七爷喊了出去,当时我就看着七爷的神色不对,背转身时,拳头都在发抖了,净文那一去就没了踪影儿,是夫人喊了她老子娘来,说什么净文得了好姻缘,只不过净文是奴籍,就算赎了籍,经明媒正娶只怕日后仍会被其余族人诟病,最好莫过悄悄的在外头待一段时间,造好假户籍,远嫁去南昌才算万全,可那韩家郎君好端端一个官宦子弟,纵便是没了结发妻子,续弦哪里至于从奴婢里挑寻,更不要说这样的周折了……且净文之前,净心净守可都是这样忽然没了踪影,她们是外头买的丫鬟,府里没有别的亲朋,报个暴病而亡也无人追究,只有净文是家生子,必得给她老子娘一个说法。”

    “姐姐,姐姐这话是说,难道是七爷?”

    “所以我才警告你,既不幸被选进了这院子侍候,千万不要往七爷面前打眼,只盼着咱们熬过这些年,被夫人放出去配了小厮,免了这许多的提心吊胆!可怜了净文,我和她一处长大,从前都是在夫人身边服侍,又是一齐拨调来服侍七爷,还是她先提醒我,七爷的情形看着不大对,让我寻常小心谨慎些,她这样谨慎的一人,到头来还是,

    到头来还是……我都不知道她尸骨埋在哪里,是不是也一把火烧成了灰儿,只隔三岔五的梦见她,满脸的划痕,眼珠子都被挖出来,双脚双手也不知去了哪里,她睁着空空的眼睛望着我,说她死得好惨,说她死了还觉得周身疼痛,她指着眼睛对我说,净持,我眼睛里血都流光了,但还这么痛,还这么痛……”

    “姐姐快别说了,快别说了……”净善震惊地捂住了嘴。

    “七爷是怪物,七爷就是个怪物,他看我们的眼睛就像鬼怪盯着猎物,这是净文的原话,她说七爷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百倍,二丫,你一定要牢记我今天的话,万万不能让七爷留意你,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也莫名消失了,夫人说我外嫁也好暴病也罢,你都不要相信,我一定是死了,和净文一样死了,我消失的那天就是我的死忌,你记得告诉爹娘,让他们好歹记着我些,生忌死忌的也给我烧些纸钱。”

    “姐姐,姐姐别说了,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姐姐多疑……”

    “不会有这么巧!”净持压低了声儿:“顾姨娘身边的芸香,她这人儿虽说可恨些,但也是暴病,也是暴病!顾姨娘私下向我打听过,问净心净守都是得的什么病,净文是不是真嫁了,嫁前和我说些什么,顾姨娘是起了疑心,没从我这儿打听出来,就指使芸香接近七爷,都说是顾姨娘的恶疾染给芸香,可我分明留着心,先是芸香不见踪影,和净心净守净文一样!我那天亲眼看见顾姨娘慌里慌张从蕙芳院出来,一脸震惊却又隐隐欢喜,我躲避不及,被她逮着了,她说芸香不见了,她一路找过来,却见到蕙芳院里七爷不知和哪个婢女偷欢,她是想让我去撞破七爷的事,我没去,那天晚上顾姨娘就暴病身故了!”

    “是、是、是、七、爷?”净善已经震惊得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了。

    “顾姨娘知道芸香是怎么死的,所以她也死了,二丫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本想去求夫人,我也就罢了,熬上一年半载就该放出去配小厮,可你还有这么些年才够岁数配人,我想求夫人调离你去别处,可我怕,我担心夫人为了维护七爷的名声,反而把我们杀人灭口!这话我谁也不敢说,我甚至不敢告诉你,但我真受不住了,我害怕,害怕死得不明不白,更害怕连你也难逃劫恶,你说我们这是什么命啊,为奴为婢也就罢了,只要本份勤快总有个盼头,却偏偏就遇见了,遇见了七爷这样的……怪物!”

    两个丫鬟愣愣盯着燃烧的炭盆,都是面色煞白。

    渠出也被吓得要起死复生般,恍惚觉得胸腔里又有了心跳,心想这件事虽未确凿,但应当快些告诉大奶奶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沈五姑娘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孩儿活生生送进怪物口中,又突然绝望的意识到,今日她为了赶去东风馆看热闹,白白错过了窥看程玞可能犯下的恶行,大奶奶应当会埋怨她玩忽职守吧?

    大奶奶倒好说,可万一这人向玉阳真君面前告小状……

    渠出顿觉鬼途茫茫,凶险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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