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珊关心道,“姐,你怎么了?”

    “好像觉得有些冷。”曹依奇怪了,就在刚刚她还觉得闷热,想着要不要把收起来的团扇拿出来用,突然就觉得凉了,是起风了么。

    长生抱着卦燎出来,厅里有两只瘟鬼站在曹家姐妹两的身后,见了卦燎后就像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逃了。曹珊听到曹依喊冷本来是想要回房给姐姐拿衣服的,但不过是过了一会儿,曹依又喊着热了,见镖局里的男人都出去了,厅里就她们姐妹两,甚至把第一颗扣子解开,扇了扇。

    曹依看到长生笑道,“顾姑娘,正好,我做了些点心,你帮我尝尝给些意见。”

    长生不晓得那些瘟鬼有没有碰到曹依,上一回师弟和姜曲染了瘟疫是多久冒出症状的?她放下卦燎,走去拉起曹依的袖子看她手腕上,要不是都是姑娘家,定是要以为长生轻薄。

    “有没有哪不舒服?”长生问。

    没有青线,是不是表示瘟鬼没碰到她?

    曹依摇头,看着矮不隆冬,白白嫩嫩圆圆胖胖像颗汤圆的卦燎母爱泛滥,她成亲也有五年了,但一直都没有怀上孩子。曹依拿起一块点心想喂卦燎吃。

    卦燎嘟着嘴慎而重之的考虑,想喂他吃东西的人多了去了,但他也是很挑的,可不是谁想亲近他都得的。他看得出曹依很想喂他吃东西,又想起长生教过他要日行一善,让人开心也算做善事的。

    于是张嘴把点心一口吃下。

    曹依拿出手帕帮卦燎擦嘴,脸上笑的心满意足。曹珊看穿了她心思,说道,“姐姐你放心,你这样诚心初一十五都去求送子观音,保证明年就能如愿的。不过最好要是个儿子,这样爹就不会再整天唠叨没有人后继香灯了。”

    曹依的丈夫是入赘的,生的孩子日后都要姓曹。

    曹依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爹呢。”

    “我有说错么,爹难道不是成天嚷嚷着儿子么,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后悔没在我生下来发现我不是儿子时把我掐死。”

    曹依知道自己妹妹有些不受教的,甚至有时喜欢和曹鼎天唱反调,让她往东她偏偏要往西,本来是以为对她管教太松散把她养成这样的性子。

    毕竟母亲离世时曹珊年纪还小,曹依和曹迩可怜这个妹妹得母亲关爱时间最短,对她都是极为宠溺忍让的,加上曹鼎天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外头送镖,照顾曹珊的责任就落在她这个姐姐身上,她没想到曹珊的想法这样偏执。

    “爹是最疼你的了,怎么会后悔呢,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曹珊顶撞道,“如果真的疼我,为什么把奶娘他们送走。”她旧事重提,反正这就是她心里一根刺,怎么都拔不掉了。

    曹依讶异,“你还记得啊。”这些年都不见妹妹再提起,还以为那时她年纪小,一年年过去,那事也应该忘记了,原来还记得。

    “怎么会忘呢,从小到大,我喜欢的爹都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不许,我小时候有多喜欢奶娘啊,那段日子都是奶娘在照顾我,哄我,可爹一句话就把奶娘赶走了。我那时哭的厉害,去求爹不要赶奶娘走,可爹理都不理我。”

    长生道,“曹镖头是很疼你的。城主要把你和曹二姑娘招去炼丹,曹镖头宁可让师父把你们带走得罪城主,也不要你们留下来怕你们出事。”

    曹珊固执道,“那也是爹一心要救二姐,我不过是多余附加的那个。”

    曹依真是觉得她这个大姐做得失职了,她和曹迩忙着打理镖局琐事,也关心妹妹,但大部分是照料她生活所需,没深切与曹珊聊过。

    “我真是不知道你是这么误会爹的,爹不喜欢你跟着局里的镖师舞刀弄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学了这些日后不容易找婆家,所以他不让你学。可你不听非要与爹对着干,后来爹虽还是成天的说你,但不也就只是说说么,你见他有真的把你收在房里的刀剑拿去扔么。”

    曹珊桀骜道,“那是他已经放弃我,不想理我了。”

    “奶娘那件事,我真的是没想到你会一直记着,爹本来是不许我和你二姐告诉你的,怕你知道了会难过。所以我也就跟你说她是做错了事被赶出去的。可我现在觉得应该告诉你,至少你该明辨是非。当时奶娘是带了儿子一块过来,爹就把现在顾姑娘住的那件房腾出来给他们母子住,你因为和那奶娘的儿子年纪相仿,与他常玩在一块,但其实奶娘是不乐意看到你们玩在一块的。”

    曹依想起那时,娘亲去世已是一年,她爹从阴沉消极开始慢慢好转振作,她也开始学着分担家事。有段时间是疏忽了曹珊的,那一日她想到改抽空关心一下曹珊,经过奶娘房间时,正好听到她跟她儿子说话。

    “当初奶娘对你好,不过是因为爹在镖局里,她为了这份差事,不得不做的门面功夫。她背地里则交代儿子不要太靠近你,怕你会克她儿子。”

    当时那曹家奶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把曹夫人离世的原因也莫名其妙归咎到曹珊头上,说她克爹娘。曹依听了实在是气愤,就去告诉了曹鼎天,曹鼎天才会把人赶走的。

    但又不想让年纪小小的曹珊知道当时许多人都在嚼舌根说她八字克母,才会害死了自己的亲娘,她自己却是平安无事。

    曹珊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愣住了,手抓着绣品,越抓越紧,把手绷里的绣布都抓皱了,针刺到了手才又疼得回过神来。

    “我师父呢?”

    长生扫了一眼大厅,现在才发现好像镖局里就她们几个在。曹依刚想答,就听到她爹似打雷那般大声的嗓门了,倒省了解释的功夫。

    长生一整日都在房里写字,自然不知早上冒充曹迩的那个镖师早上有偷偷的溜回来一趟为司马鹿鸣传了话。说宅子里确实弥漫妖气,司马鹿鸣费了些气力,一个房一个房的找才寻着了来源。所以众人决定夜里来个里应外合。

    弗恃让曹鼎天他们去买朱砂,朱砂本来就是极阳之物能克阴邪,又是找来一张渔网,把朱砂涂渔网上,日落后就按约好的时辰去了城主宅外埋伏,等司马鹿鸣把那妖怪引出府外,他们再用网把那妖罩住。

    曹迩也跟去了,曹鼎天期初不愿女儿去冒险,让三个女儿都在府里等的。曹迩向来听话不需曹鼎天操心,但没想到这一次却是阳奉阴违,偷偷跟了过去,还好没出什么乱子。

    曹依善解人意,听到曹鼎天声音里带笑,就想着应该是顺利解决了的。曹鼎天要三个女儿和女婿站一块给弗恃磕头,道镖局近来是多事之秋,要不是弗恃,这几个难关也过不了。

    弗恃道不必,心意他领了,繁文缛节就不用了,嘴上高风亮节,但还是趁机坑了曹鼎天珍藏的几坛好酒。

    司马鹿鸣还穿着罗裙,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换衣服。

    曹鼎天看到曹珊双目氤氲,浮着水汽,问,“怎么了?”

    关爱之情全尽现于面上了,只是曹珊之前对他误解深,全然看不到而已。

    曹珊抬眸看了父亲一眼,什么话也没讲拿着绣品就跑回房了。曹依道,“她是又耍小姑娘脾气了,明日就好了。”

    曹鼎天摇头叹气,“真是宠坏了,我那婆娘要是没早死,倒是能好好教教她。”

    曹依的丈夫和另一个镖师扛了一画屏进来,那画屏十分精致,面上绘了彩蝶,绕着盛开的花翩翩起舞。曹依一看就喜欢上了,“怎么扛了这么一个物件回来,不是去抓妖的么?”

    曹迩想起方才的刺激,心情还激动起伏着,“那妖怪躲在这画屏上绘的彩蝶里,夜里就出来吸人的阳气,方才把那妖怪抓住了,城主神智恢复了就不敢再留了,让我们帮他处理了。”

    曹鼎天问弗恃,“要不要烧了?”

    “这如今也就是普通的画屏,若是喜欢大可留下来做件摆件。”弗恃如此说的。

    曹鼎天想着,这画屏是用金丝楠木做成的,彩蝶鲜花绘得是栩栩如生,右下角还有个印,曹鼎天读书少,认不得那印上的字,但他押镖也押过不少古董字画之类的,晓得那些所谓大家手里出的东西都会落名,他猜想这应该是做那画屏的那人的名。

    他估摸着应该值不少银子,何况这城主家中用的东西也不会是普通的便宜摆件,烧了的确是有些可惜。

    可他镖局里摆的都是刀刀剑剑的,放这么一个附庸风雅的画屏感觉放哪都格格不入。城主既是开口让他处理,那就是说他把画屏卖了当了,他都不会有意见。

    “干脆明日找个人来估个价。”言下之意有卖掉的打算。

    曹依道,“我很喜欢这画屏,爹要不送给我吧。”

    曹鼎天道,“你要喜欢就搁你房里吧。”

    长生把弗恃扶到了一边,她怕曹家的人担惊受怕,只想着先私下与弗恃讲,她没用,没办法分辨曹家两姐妹是否有染上瘟鬼身上的瘟症,但或许师父有办法。

    弗恃听完后,也是同样去问曹依有哪不舒服,还给曹依把了脉。长生这样问了,弗恃又问,曹依不禁有些生疑。弗恃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是把脉从脉理上能测近日吉凶,想跟镖局里的每一个人都测一测,就这样信口胡诌的,曹家的人却也都信了。

    弗恃没诊出什么。长生扶他回房时,弗恃只让长生留意,叮嘱若是再看到瘟鬼一定要先来告诉他。

    “为师只是凡人,再厉害也斗不过神,斗不过天。既是凡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只能尽力而为。”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曹珊倒是健健康康的,第二日还特意给曹鼎天下了碗面,那一整日,曹珊没跟曹鼎天顶撞过半句,一反常态,曹鼎天吓得偷偷跑去问弗恃,女儿性情大变,是不是也跟那城主一样,中邪了。

    但曹依就不好了,过了两日后,她开始发烧呕吐。曹鼎天请弗恃来看,弗恃坦白的告诉他,这一次自己是全然没有办法。

    这瘟疫若是被传染了,只有瘟神能收回去。而法术再厉害,在神力面前不过就是雕虫小技。这就是弗恃说的,凡人只是凡人。

    曹鼎天请了好几位大夫来,也都是说无能为力,只是开了一些药说是听天由命看能不能舒缓病情。

    长生想着有什么是自己力所能及能帮得上的,镖局里的人个个愁云惨淡,曹鼎天怕曹依的病会传染,除了他和曹依的丈夫轮流守着照顾,不许其他人靠近曹依的房间。

    送药也只许把装药的篮子搁在离曹依房门一丈远的地方。本来是轮到了曹迩送药的,但她这两日休息不好,想着曹依的病,想着镖局的事,面色很差。

    长生就让曹迩去休息帮她去送药了。

    瘟鬼躲在曹依檐下阴影处看着,长生没想到光天化日他都敢混进来,不怕晒到太阳,也不怕被她师父瞧见。

    长生把药搁下,三步跨作两步上前,从城主那带回来的画屏就横在窗口和床之间中间的位置,隔着画屏,隐隐约约的看到曹依的丈夫因为太过疲惫,挨着床头睡着了。

    “我有办法救她。”瘟鬼道。

    长生本来是要劝他在她师父没发现之前离开的,可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长生讶异,“你有办法?可是瘟疫不是只有瘟神能收回去么?”若是有命不该绝的,就像那次在姜府那样,赵公明就会出现把那人身上的瘟疫再收回去,那这人的病就能好了。

    所以她希望老天保佑,曹依也是命不该绝的那个。

    “只要顾姑娘你愿意帮我,她就能好。”

    她其实也有在犹豫,若赵公明迟迟不来,要不要给曹依试一试她的血,可想到重明上一回说得不清不楚的话,好似她的血是喝了会上吐下泻像是放了好几日的馊菜一样有害的东西。

    她有去问重明,人命关天,她想知道那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吓她的,但重明近来不爱搭理她,自那晚骂过她蠢后就很少开口说话了。被她问得烦了,只是回了一句你不信就做,有什么后果自己承担就是了。

    所以她一直不敢动手。

    瘟鬼道,“我那日看到与你一块的那位小神有一宝物,你可借来给她服用……”他说的是吃下肚子以后能短暂变作你脑子里想的那个人的模样的糖果。

    “那糖果能治瘟疫?”

    “这几日没见其他瘟鬼来过,应该只有她一个是会染病的。”他好歹也在赵公明手下办过事,虽然时间不长,但对他出事作风多少了解些,赵公明怕麻烦,能一次解决的事他绝不想走第二趟的,如果这宅子注定还有其他人要被传染的,早就该有动静了。“趁着她现在还未病入膏肓,还有意识,你让她把那宝物吃了,随便变作府里任何一个人,其他的我自会处理的。”

    他会处理?他要怎么处理?

    长生问了,但瘟鬼没答。长生无计可施其实除了配合根本没得选。她和瘟鬼越好了时间,瘟鬼说曹依的瘟症不能拖,越早解决越好,所以约在日落后行事。

    她本来是想把这事跟弗恃说的,但前院发生了件事,说是镖局里有几个镖师觉得曹依这生死关是过不去了聚在一块私下议论起了帛金的事,被曹鼎天听到了,气得动了手。

    然后之前扮做曹珊的那个镖师懂得劝不住曹鼎天,就跑来找弗恃到前院去劝架。

    “师父……”

    “等我回来再说。”弗恃是怕曹鼎天一气之下手下不留情伤了人,她没机会说出口,弗恃也不晓得她要说的也是生死攸关的事。

    弗恃不止一次跟她说过顺其自然,按她的理解,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人是要活的,那么就算是当场被雷从头顶劈下去劈十次劈一百次也不会死,而如果是要死的,她做其他的事去试图阻止就是有违自然天道的。

    她晓得师父也想救曹依的,可他推崇的道法是耳濡目染是根深蒂固的,似乎不怎么信人定胜天的那套说法。她如果去跟师父说了,师父会同意么?还是也让她不要插手?这么想着,也就没有追上去了。

    因为她也一样想救曹依。

    一直以来都是师父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也就不会擅作主张,更没有阳奉阴违过,如果这次隐瞒,先斩后奏,可能师父会生气。但事后她主动认错,挨罚她也是甘愿的。

    卦燎和小猴子在房里玩耍,长生问卦燎要了那颗糖果,卦燎很大方的把最后这一颗给了她,他本来就想给媳妇吃的,凡间好像叫这个叫有福同享。

    长生又是请他和小猴子帮忙,在酉时想办法引开曹依的相公。卦燎拍拍刻意挺起的胸脯,表示这简单得很,他已经是男子汉了,很是能让人依靠的。于是和小猴子交头接耳了一番,在酉时溜进曹依房里,各自偷拿了床底一只鞋子,故意踢了一下桌子发出声响引曹依的相公来追。

    长生等曹依的相公走远了才进了房。曹依还是有些意识的,只是不是很清楚。听到有人一直唤她,勉强睁开了眼,长生道,“曹姑娘,你千万要坚持,你把这个吃了,想一想那些你舍不得的人,为了他们你也要坚持。”

    她把糖果塞进曹依嘴里,过了一会儿便是起了变化。这糖果时间维持不了多久,长生也跟瘟鬼说过的。希望他能准时。

    瘟鬼有交代过不能让赵公明瞧见她,不然就有可能猜到他们合起伙来搞鬼前功尽弃。所以她并没有久留,只是走时袖子勾住了画屏一角差点把它屏弄翻,她及时扶住,瞧见那落款龙凤凤舞,好像是熙字又好像不是,她也见过那些富贵人家家里挂的字画,好像越值钱,越是看不懂是个什么字。

    她把画屏摆正,又是看了曹依一眼,心里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

    街上虽是黑灯瞎火,但奇怪的是这大大小小的商铺一砖一瓦她都瞧得清清楚楚,连远处过来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脸上情急万分的神情她也是瞧得分明的。

    孩子病弱的躺在女人怀里,那女人已是抱得累了,手酸了,上气不接下气了,却一点都没慢下步子稍作休息的打算,只是时不时的会探一下孩子身上的体温,抚摸孩子的小脸,嘴里一直鼓励打气,不论孩子是否听得见,都叫她坚持。就怕她撑不住断气。

    长生感觉自己在街上也是站了好久的,但连鬼影都没见一个,好不容易见到这个女人也就好奇的跟上去了。

    这是一对母女吧,长生想着,她虽然从小没见过自己亲娘,但天下的娘大抵疼爱子女的心是一样的,所以关爱的眼神也是那样相似,田宝的娘是这样,姜曲的娘也是。

    前方驶来了一辆马车,速度快得让人咋舌,长生瞧见了,因为她的视力莫名的好,如果她能连拐角处的酒馆门口插着的酒旗上,那一撇一捺的字都看得到,那就更别说是那么大一辆马车了。

    可那女人没有看到,因为她一心都放在生病的孩子身上。轮子咕噜噜碾压过大街上的青砖,速度真的太快了,等发现时已经躲不开了。女人把孩子抛了出去,只想真绝不能让孩子一块卷进车轮下,那是一点活着的希望都没有的。

    长生下意识跑过去伸手接住,居然是把孩子接住了。只是那女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被马车撞到又是从她身上压了过去,已经断气了。

    马车又是驶了一段才停下,轮子在地上画出了一道红色的轨迹,十分触目惊心,那驾车的人回过头惊恐的看向地上的尸体,惊恐的看向长生。

    他手里还抓着酒瓶,看到自己马车撞了人,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连下车确定生死的勇气都没有,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马车的速度很快,车后的帘子扬起,车上镖局里曹依房里那画屏右上角的一只彩蝶隐隐散发着绿光。

    长生把孩子放了地上,周围的景色开始模糊了,经过的更夫瞧见了这幕,跑过来查看那女人的生死,却也是亲眼目睹了长生的消失,吓得手里用来打更讨生活的工具都掉到地上嘴里直嚷着鬼。

    “顾姑娘,顾姑娘……”

    “媳妇,媳妇……”

    曹珊和卦燎一个推长生的肩,一个推长生的脚,一直推一直推,弄得她先是飓风中的小树苗摇个不停。长生脑袋有些昏沉,睡不够的样子,有些弄不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媳妇醒了,媳妇醒了,是我把媳妇喊醒的。”卦燎大声的嚷着夺门而出去喊人。

    曹珊把她扶坐起来,好似很怕她再接着睡的样子,见她半眯着眼,眼皮又要盖起似的,便在她左右脸颊上拍了几下,帮她提神。还真是够提神了,曹珊也是练过一些拳脚的,力气比不上长生,但也比一般姑娘家大。

    长生脸颊被拍红了,只感觉有些火辣辣的,曹珊说道,“你睡了五天了,可不能再睡了你想急死你师父和司马公子啊。”

    “啊?”长生吃惊,看了一眼窗外,她记得她喂了曹依吃了糖后,回来就打算是过两个时辰后再去看看曹依有没有好转,等着等着,因为就只是等没其他事可做,她就乏了,就想打个盹。

    她打盹时外头天黑了,现在窗外也是天黑。

    曹珊道,“你不用看了,你真的睡了五天了。道长说你失了魂,但又不晓得你魂飘到了哪里,现在在外头到处给你喊魂呢。”

    卦燎把弗恃他们找来,弗恃坐在床边,使劲捏长生的脸,长生只觉得她今日脸还真是遭罪了,被拍又被捏,明日会不会肿成包子样。弗恃道,“会知道疼就好。”至少确定她现在是三魂七魄全的。

    曹依的病好了,镖局的人当时烧香拜神果真是有用的,大夫都说无能无力,但她还是好了,除了说是神仙保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曹依喝了两日药后就能下床了。

    但如果她说救人的不是神,而是鬼,不晓得其他人会不会把她当疯子。

    长生养了几日还是有些不怎么精神,弗恃说可能与她丢过魂有关系,这种情况下弗恃也不敢上路,虽说前日三娘已是送来了信告诉他已是打听到了血人参的下落,而丹粟也是到手了,却还是又在镖局里住了八九日。

    说道丹粟,倒也好笑。

    那日城主登门,一是为了致谢,得知弗恃是他救命恩人,又知他需丹粟治眼,便是把这味药材做了谢礼且赠了百金。二则是为了提亲的,他早年丧妻后一直未娶。

    但却对男扮女装的司马鹿鸣一见倾心了,于是带了聘礼来镖局提亲。直到司马鹿鸣一身男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倾心的是个男人,顿时如晴天霹雳。

    曹鼎天把镖局的马车给了他们,说是坐马车总好过两条腿走,路上也少受些罪。弗恃接受了,只因为曹鼎天把送他的酒事先搬到了马车上,总共三大坛。

    曹珊把长生拉到了一边说起悄悄话,“我不是让你问司马公子的喜好么,你有问么。”

    “……我忘了。”要不是曹珊提起,她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了。“要不我现在帮你问。”

    曹珊拉住她,“算了算了,现在问也迟了。你要答应我,等治好你师父的眼睛后回来看我,到时候还要拉司马公子一块来。”她也不管长生答应不答应,反正也是吃定长生的软性子的,她说了算就行了。

    “曹珊!”曹鼎天大声喊着,让曹珊过去帮忙搬东西,弗恃他们师徒几个没什么东西,车上满满的一堆食物和用品都是曹鼎天给他们准备的。

    曹珊应了一声,她现在可是听话女儿,她爹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记得,一定要回来看我,一定啊。”她一边往前跑一边不忘回头让长生记牢。

    一颗小石子打中长生后脑,长生吃疼,回头见到了躲在屋檐下阴处的侯域。侯域在朝她勾手指,轻蔑的眼神像在喊只小猫小狗,上一次见他,就感觉他不怎么友善对她存在敌意。

    她往弗恃和司马鹿鸣那看了一眼,卦燎正好动的骑在弗恃肩膀上扯他头发,任凭弗恃是软言软语还是故意装得恶声恶气,他就是不下来。而司马鹿鸣则是在搬东西,都没注意到她这,她小步跑了过去。

    侯域扔给她一把伞,白色的纸伞。

    这样的油纸伞街上多的是,竹条做伞架,刷了桐油的皮棉纸做伞面。外表都是一样的,可她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这是那日曹依生病瘟鬼来镖局时撑的那把伞。

    “赵大人让我把伞还给卖伞的那个,但我讨厌见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人,所以你去还。”

    长生心想这算是大压小,小压更小的么?“瘟鬼呢?”

    侯域道,“现在没事了,倒是想起他了。他当初做那件事,那么危险,怎么不见你拦着他。”

    长生没回话,因为她搞不清楚状况。瘟鬼没跟她说过他会怎么做,自然也不知道侯域指的危险说的是什么。

    侯域见她这模样就来气,以为她是装傻躲责任,“我就跟他说过凡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他既然死后做了瘟鬼,那就好好做只瘟鬼,何必再和凡人有太多牵扯。偏他不听,居然为了一个凡人去骗赵大人。”

    赵公明?“他做了什么?”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侯域察言观色,见她好似真是一无所知,“他骗了赵大人,说是让镖局里某一个人染了瘟疫,也不晓得中间动了什么手脚,赵大人明明是对那人施法,可最后却变成收走那个女人身上的瘟疫。”

    长生算是明白了,只是明白得太慢了,难怪她想着疫症只能让瘟神收回去,瘟鬼能有什么办法,原来他的办法就是去骗瘟神。

    镖局里只有曹依染上瘟疫,瘟鬼就去找赵公明说他把瘟疫又传染给了另外一个人,即便是神也只能按天意行事,若是注定没疫症的人偏偏却是染了疫症,这也算是瘟神失职,赵公明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犯了规矩,谁都保不住他。真不知道他是听信了什么样的花言巧语,居然做这样的傻事。”

    长生记起那日瘟鬼站在曹依房前眼睛直勾勾的往里看着,当时她以为他是在看曹依,现在回想却觉得他有可能在看画屏。

    他也许是来还债的。

    “上头问他有没有共犯,他自己揽下来了。”

    并没把侯域和长生牵扯进来,当初是史文业亲自挑选瘟鬼的,如今侯域看得出史文业惜才倒也有心从轻发落,但瘟鬼不配合,也就只能公事公办。

    侯域觉得赵公明似乎也有察觉到什么,否则也不会点名让他送伞,但也只是让他送伞,其他没有多说,好像也不打算深究。

    长生道,“他不会被打下地府万箭穿心了吧。”

    “在我看来比万箭穿心还糟糕。”侯域看向镖局门口,一派父慈女孝喜乐融融的场面,视线定格在了曹依身上,“真的很讨厌阳间,也讨厌你们这些凡人,就一次当是送行了。”也是阎王爷通融才让他能在这时辰还能出鬼门关上阳间,不过应该不会有下次了,“记得还伞。”

    其实瘟鬼在受刑前还交代了话让他转达的,说长生的恩情他下辈子还,可他觉得瘟鬼一个人揽下了罪,就算天大的恩也抵消了,实在没必要还觉得自己亏欠什么,所以这话他就不说了。

    侯域钻回了地下。

    瘟鬼的面容与长生梦中所见几乎没什么变化,那画屏是城主向生前的他订的,由他亲手绘亲手制的,他去过城主的宅子也见过丹粟,这点他没有欺骗她,只是生前往事他记不全。

    画屏完成后,不久就有只妖怪不知什么缘故躲了进去,白日躲着不现身,夜里就出来吸人精气,渐渐的他也跟城主一样性情大变,那夜他为何深夜驾着马车载着那画屏在街上逛,她不晓得,而现在想问,也问不到了。

    只是他撞死了人,回到家中恐惧过后更多的是愧疚,他害死一条人命。他当时被妖怪吸了太多精气,本来神智就不清楚了,后来总幻觉曹鼎天的夫人变了冤鬼来找他索命,惊恐太过愧疚太过自责太过,最后就选择了自尽。

    瘟鬼一直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没做,或许就是觉得自己有罪孽没有还清。而赵公明不想他记起来,就是太清楚这前因后果。或许他真的有做瘟鬼的潜质,但却不适合。

    要做只合格的鬼,至少该要像侯域那样对人间了无留恋。

    长生无精打采。

    曹鼎天和弗恃不晓得在聊什么,高兴得不得了。曹珊也是笑盈盈的跑了过来,正想要跟长生分享这件喜事,“你去哪了,都找不着你……你这伞哪来的?”

    长生低着头回答,“别人托我还的。”

    曹珊义气道,“你都要走了,是哪一个啊临走还给你找麻烦,你告诉我是城里哪间铺子的,我帮你还算了。”

    “不用了,出城也要经过卖伞的那摊位。”就不知道上一次她还伞,这一次又是她还伞,那老人家会不会起疑,怎么她家莫名其妙就不翼而飞的伞都这么巧合被她捡到。

    “对了,我姐有喜了。”曹珊宣布,等了多年,她终于要做姨了,“你瞧我爹笑得都合不上嘴了。”

    曹依有些羞涩,弯腰把买来的蜜饯放进卦燎的小布袋里让他带在路上吃的,曹鼎天忍不住抱起了卦燎对弗恃道,“我一直觉得这小家伙长得就像送子观音座下的小童子,还真是给我曹家送子来了。”

    卦燎听曹鼎天拿他和其他童子比还有些不高兴,嘟嘴道,“仙女姐姐都说我长得最可爱,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才比不过我呢。”

    众人自然没把一个小孩子的话当真,只当他把某位漂亮姑娘喊仙女了,曹迩笑道,“是是是,自然是小卦燎最可爱了,希望大姐日后的孩子也像他这样活泼。若是个男孩,倒是了了爹多年的心愿了。”

    曹鼎天心里是想像要个孙子继承镖局的,但实话说了又怕女儿心里又负担,“你爹哪是这样重男轻女的人,是孙子还是孙女,都好都一样开心。”

    长生一扫脸上阴霾,怪不得侯域方才一直看曹依,说的话也很奇怪。她盯着曹依的肚子,突然觉得这世间的因果,果然是环环相扣,到了最后都分不清是因结出了果,还是果又延伸了因。

    “我觉得应该是个男孩。”长生道。

    曹鼎天笑得开怀,“那就希望承顾姑娘贵言了。”

    曹珊道,“爹刚不说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么,怎么听到顾姑娘说是男孩,就笑成这样。”

    曹鼎天被女儿这样拆穿,不好意思的假装咳嗽了两下,扭头对弗恃道,“道兄,你可要快些治好眼,到时可要找你来喝我孙子满月酒的。”

    弗恃道,“得了,我就算忘了你也不能忘了你家的酒。”

    东西都放好了,曹鼎天把卦燎抱上车,还真是依依不舍。司马鹿鸣坐上辕座,小猴子也跟着跳了上去,要坐他旁边。司马鹿鸣没赶过车,曹依的丈夫过来教他窍门。

    长生扶着弗恃也上了马车,师弟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赶车也是一样,虽是新手,但掌握了窍门,扬起马鞭驾起马车还真是有模有样。

    曹珊拼命朝长生挥手,长生也挥手告别。

    当初驾车撞死了曹鼎天的夫人,就因为觉得对不起曹家,所以后面才会出手救了曹依,原来犯下的过错真是要还的,就算今生不还,来世也是要还的。

    而曹依又是欠了他的恩,即将以另一种方式来还,以前听人抱怨过儿女就是来讨债的,好像又有些道理。人的一生就是在欠债和还债当中,是一种循环的状态。

    “师父,你说因和果怎么分呢?”长生问。

    弗恃回,“为什么非要分清楚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是相依的,因果也是相依的,既然是相依的,又何必要分清。”

    祸兮福所倚,也就是说她接下来要干的事,即便是有很大的可能会惹师父生气,生气到会责罚她,也未必就是坏事咯。

    “师父。”她鼓起勇气坦白,“曹姑娘的疫病,我和瘟鬼有合伙去骗赵公明。”

    “你再说一次。”弗恃的声音十分柔和,听起来并不像在生气。

    长生重复道,“我有份骗瘟神。”

    以前义父说过,人活着要多动脑三思而行使自己尽量不要犯错,但三思只是使犯错的次数变得,但却不能完全的杜绝犯错,应该说只要是人都会有做错的时候,而做错了不要逃避不要掩盖,而是要去认错,这样对方就会原谅你了。

    她觉得欺骗师父是不对的,所以她主动认错了。

    她正是庆幸有牢记义父的教导,那是她人生指路明灯时……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话,并未发挥理想效果,她挨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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