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当时我真的杀了他,或许真的就枉送一条人命了,不过天总是不遂人愿。

    在我那么想杀他的时候也没能遂了我的心愿。

    那日我将萝卜汤放在他的书桌上时,他望了眼汤,注意到了我的手,微皱了眉拉了我的手来瞧了瞧:“被烫到了?”

    我啊了一声,嘻嘻地笑:“也不是很疼。”

    他拉着我坐在他的身边,将手里的书搁在桌上,用勺子搅了搅汤道:“其实……只要你乖一点我就很开心了,下次别去厨房熬汤了,近来功课做得怎么样?”

    功课这回事我都从未记起来,听见他问我,便支吾两句,我望着他一手端起的碗,我晓得那半包砒霜的药性,只需一口,他必死无疑了,心口堵得慌,他却已舀了一勺汤正预备尝一尝,汤勺刚贴近嘴边时我快速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唇,在他的错愕下一把夺了他手里的碗和勺子来,声音带着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地紧张:“那个,这汤有些凉了,可能……可能会影响味道,我去给你换一碗来啊。”说罢我端着汤箭一般地冲出去,一口气跑到后院,将汤药砸到地上,踩入几株茶花的泥土里,再跑回厨房重新盛了一碗来。

    我将新盛好的汤端给他时因跑得急还有些气喘吁吁,在他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将汤推到他面前:“尝尝啊。”

    他尝了一口汤表示还不错。

    我的脑子铁定是被门缝夹傻了,一连两次机会都没能杀了他,见着桌上空了的碗,心里竟还涌起了一股小甜蜜。我果真是病得不轻了。

    天不遂人愿,还真是天不遂人愿。

    端着空了的碗回去时,我在亭子里的藤椅上躺了躺,花花跟香香绕着那空的青瓷碗飞了几圈质问我道:“小叶子,你为什么败了?你为什么没能杀了他?”

    我颓然地捂着脸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下不了手,为什么不忍毒死他,他端起那碗汤的时候,我蓦然想起采儿同我说他很关心我,想起他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我的神情,想起那次我落水他抱着说没事了,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说不出来,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别杀他。

    我想起这些事情,感觉从一开始有些事情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就像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杀他,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又下不了手杀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杀他的时候,又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我要找的冯生。

    花花叹了口气道:“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你不会是春心萌动瞧上他了吧。”我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愣了愣道:“胡说什么呢你,我……我不过是觉得之前下毒这个事也太卑鄙无耻了点,毕竟……毕竟我一向……我……”

    花花扑闪着翅膀倚在桌上叹息道:“你完蛋了,你竟瞧上他了,你竟动了凡心了,他果真是个人才。果真是个人才。”

    我气急败坏又似被戳中了小心思:“我没有,你这个死东西,胡说什么啊你!”正准备撩了袖子教训教训它,身后传来采儿的声音:“姑娘,你看……”又蓦然一顿,“姑娘你方才……在在同谁说话啊?”

    我撩袖子的动作僵在半空,收回手道:“没,没什么。”

    “姑娘却不会是因着将军离开的这些时日,相思病犯得越发严重了罢。姑娘方才,可放了风筝。”

    她还好意思来同我说这话,我原不想戳穿她与那小侍卫的暧昧,话到嘴边,便也没忍住。

    我说:“我放不放风筝倒是不打紧,你与那情郎,可是卿卿我我完了?”

    也许是卿卿我我这个词对于她这么个小姑娘来说过于露骨,她脸上红得滴血,嗔怨道:“姑娘到底胡说些什么。”

    我见她还不承认,赶紧把之前在翠云阁听惯的话来劝她:“这姑娘家喜欢一个人是很正经的事情,俗话不是说了么,难得有情郎,你若是同周城两情相悦了,我便等你们将军回来的时候替你们去讨个说法,成全了你们便是。”

    她听我这么一说,踌躇片刻:“只是……”

    我剥开一颗核桃来:“只是什么?”

    “只是不晓得他的心意。”

    她话毕,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掩袖正经道:“这个还不容易,待我叫周城来问问。”我正要栏杆长椅上起身,她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道:“姑娘,不可,这个事情,我是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就这般去询问,怪不好意思的。”

    那倒也是,我沉吟片刻:“这样吧,你待我给你写封信,便是将那周城约出来的信,若是他对你有意,你约他出来他定然会来,若是无意,也就此作罢,无甚丢脸的。你觉得如何?”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念书,先时冯子陵教我写字,我满脑子里想得都是怎么才能杀了他,根本无心学习,如此提笔写字,这一杆狼毫简直有如千金。

    这信的开头要如何写,我咬笔思索半天,写下吾爱城城。

    写完登时觉得浑身以及激灵,背上被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终究着就这么称呼罢。

    我接着写下去,明日傍晚时分,后院小桥上见。

    时间与地点都有了,还缺些什么呢?我咬着笔杆子想了半晌,添了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便算是写完,我将压着白宣纸的镇纸拿开,窗外一阵清风拂来,将写了信的那一纸白宣吹下桌子。

    我蹲身下去捡,眼瞧一双暗黑的云靴,那封给周城的信已经到了冯子陵的手中。

    他说他这段时间忙要出去一段日子,却不想今日回来了。

    他瞧一瞧我写的那封信,我赶忙去抢:“还我。”

    他微微皱了眉,脸色也沉下来,大抵是觉得我那字丑的不能看,枉费他之前辛苦教我写字,我顶起脚也够不着他扬起的手,那修长的手攥着我写信的那张纸,他低头看我:“这是你写的?”

    我点一点头:“还给我。”

    “吾爱城城?你写给谁的?”

    他脸色愈发难看,我还是没能拿到信,只好道:“是写个一个小侍卫的,你先把信还我,这封信很重要。”

    “很重要?”

    我点头:“是啊,很重要,它关系到采儿的幸福。”

    “采儿?”

    “是啊,这是我帮采儿写给周城的信,采儿心里喜欢周城,但是不晓得他的心意,我想着我也会写几个字,不如替她写封信将周城约出来试试。”

    他这才将信还给我:“这么丑的字……”

    我瞪他一眼,他咳一咳道:“既是如此,这信我替你转交了罢。”

    我稍稍有些不放心,但是这个事情若是交给冯子陵去做,的确是很妥当,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去前院吃点东西,屋外却传来丫鬟的声音:“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公主,将军还未回来……”

    接着是羽善公主的声音:“好大的胆子,现在是连个丫鬟都敢欺骗本公主了么?本公主亲眼看见子陵回来的,难道是本公主眼瞎了?”

    “这……公主……”

    我略略抬眼望长廊上一瞧,那羽善公主气势汹汹,就要往书房这边过来了。这个羽善公主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我觉得若是让她撞见我同冯子陵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头,还指不定她要闹成什么样呢,我想我还是应该先走为妙。

    步子将将踏出门槛,后颈被一个大力拉扯住:“去哪?”

    我说:“当然是先走为上,要是被那个羽善公主发现我,肯定要闹翻天了。”

    话毕,羽善公主的身形已出现在书房阶梯前。我大呼不妙。

    而更加不妙的还在后头。

    我总算是明白了冯子陵的恶毒心思了,他一把拉住我将我往回拽,在羽善公主刚进门口的时候反手将我压在书桌上。我没瞧清羽善的表情,唇间温热温热的,腰间还有一双将我紧紧搂住的手。我片刻的失神,失神过后余光瞥见羽善公主惊愕的一张脸,她一张脸煞白,唇间却被重重咬了一口,我呼痛得空档被他的舌头抵进来,唇齿交错的感觉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待他终于将我放开的时候,我才恢复神志,后知后觉的推开他,看着羽善已经哭着跑远了的身影和他似笑非笑的嘴角。

    我明白了,又利用我!

    我抬手擦一擦唇,拎着裙子往外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生气了?”

    我反手甩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若说是生气,也不晓得自己是在气什么,原本他将我留在这将军府中不就是为了气羽善公主么?

    可是我心里确实是好奇得不行,若是论长相,那羽善公主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论性格吧,有些公主脾气也是肯定的,但是重要的是她对冯子陵痴心一片啊。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个却是这样一种状态?那羽善公主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冯子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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