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陕西巡抚杨鹤的密折,又听完了崇祯的解释。黄立极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崇祯认同了杨鹤的招抚意见,他希望自己在内阁中支持招抚。

    而想要招抚,自然就缺少不得钱粮,否则便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以国库之空虚,就算是30万两他都拿不出来。就算户部有这笔银子,他也舍不得丢进陕西这个无底深坑中去。

    正如崇祯刚刚在皇极殿上所言,陕北及甘陕边境地区,因为交通不畅,加上本身就是土地贫瘠的地方,在连年大旱之后,现在除了县城以外,野外根本就已经成为鬼域了。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已经不再是时人用来感怀的诗句,而是在大明朝发生的现实场景了。出身陕西的官员,对于家乡父老所遭遇的这次大劫已经几次上书泣告了。

    他们想要的,无法就是希望朝廷能够加大对于陕西的赈灾力度,好帮助家乡父老渡过这个灾荒之年。然而黄立极对于这些陕西官员的哀求,却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今年在崇祯的督促和采取的紧急措施下,朝廷可以说已经把每一分力量都动用了起来。甚至于都不惜得罪山西、河南两地的士绅,对他们采取了粮食限价、限地区出售的政策。

    同去年陕西大旱相比,今年朝廷加上宫内出资赈灾的钱粮数目,已经快接近去年的十倍了。但是从河南入陕西的道路难行,从陕西关中平原抵达受灾的西北、北部地区,粮车更是难以行走。

    再加上去年受灾时,陕西百姓手中多多少少还有些积蓄,各地的山中还有些动物、野菜、树皮可以用来充作食物。到了今年,百姓手中不仅空空如也,便是附近山中也找不到充饥的草根树皮,只能以观音土为食了。

    在黄立极看来,朝廷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要看天意了。毕竟朝廷除了赈济陕西的灾情之外,还有内乱外战尚没有平息,且江南同样遭了水灾,各地都有需要朝廷拨款的地方,不能厚此而薄彼。

    而崇祯同意了杨鹤招抚的请求,但却没有向内阁提出拨款的要求,加上他对于河南之事的评价,让黄立极明白了,皇帝这是把250万元的救济款,60万石的救济粮食,都打到了河南士绅身上。

    作为一名士大夫,黄立极对于崇祯的打算有一种天然的反感。他可不希望崇祯养成,缺钱了就向官僚士绅下手的坏习惯。

    但是作为大明的首辅,他也知道,这实在是解决招抚陕西乱民,让陕西安定下来的最快方式。

    陕西去年、今年连续大旱,按照常理来说,明年就应该风调雨顺一年了。

    但是如果不让陕西尽快安定下来,现在出外逃荒的陕西灾民就无法回乡,一旦错过了明年春播,耽误了陕西粮食的种植,那么就等于又耽误了一年。

    连续三年颗粒无收,朝廷还要去哪里找出钱粮来赈济陕西百姓呢?一旦陕西生乱,他这个大明首辅显然是难脱其责的。

    黄立极左思右想了许久,才对着崇祯迟疑不决的说道:“陛下,咱们是不是再等一等,想一想其他办法?

    这袁礼卿既是河南人,又是东林党人,在朝中素有名望,且他同孙学士又是好友。

    我们要是执意从河南大户身上征收粮食,用于陕西的招抚工作,恐怕对于河南籍贯的官员和士绅难以交代啊。

    而对于陛下来说,不管是陕西灾民还是河南士绅大户,终究都是一般无二的子民。您现在这么做,不等于是在选择,让他们谁去死么。这对于陛下的声望,或许也有所妨碍啊。”

    朱由检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朕也不想做这样的选择,但是陕西灾民如果不能尽快返回家乡恢复生产,死亡的人会更多。而河南士绅这边,无非就是损失一些钱粮而已,如何会死人?

    就是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亡了,那也不好比陕西灾民更多。最起码朕知道,现在每过一天,陕西各地非正常死亡的人数就不会少于一千人,天知道这样高的非正常死亡率还要持续多久。

    朕现在的确是在选择,不过朕选择的不是让谁去死,而是选择让更多的人先活下去。

    至于朕的声望,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尧舜之君,所以黄先生也就不必为朕的声望担忧了。

    黄先生如果担忧孙先生回朝后支持袁尚书,那便交给朕好了。朕会亲自劝说孙先生,不要插手袁尚书之事。军务管军务,政事归政事,两者还是不要混为一谈比较合适。黄先生以为如何?”

    虽然崇祯一直努力打消黄立极的顾虑,想让他同自己站在一起,从而让内阁支持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推行的政策。

    但是黄立极始终还是保持着沉默,他心里想的还是要弄一个稳妥一些的方案,不要让他冲在前方,直接同袁礼卿那些东林党人对上。

    看着黄立极瞻前顾后的样子,朱由检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为什么黄立极身为一名内阁首辅,居然还是会被东林党人视为依附魏忠贤的党羽,在阉党中还不及崔呈秀的地位高。

    这个人在官场中沉浸了太久,这做事就变的力求四平八稳,方方面面俱到的保守心态了。

    虽然他的确是忠诚于自己的,但是做事上面却并不是盲目的遵从于自己,在没有把握之前,休息让他动弹。可以说如果没有自己拼命的往前推他,估计他很难把内阁改制推进到现在这种程度。

    当然朱由检也清楚,做事谨慎、保守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这样偌大的一个国家里,你所收到的大部分消息,都是迟滞了数天,乃至数十天的旧闻。而且地方上送来的旧闻的准确性,也很让人怀疑。

    想要依靠这么一堆过时和真假难辨的消息,去治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光凭热情和智商是不够的。

    有些时候,当朝廷颁发的对策抵达地方时,地方上的问题早就已经消失了,或者是条件已经变化到,朝廷的对策失效了。

    因此大明中枢的官员们,最终总结出了一套应对地方问题的经验。拖一拖时间,看看这个问题会不会自己消失。又或者拖一拖时间,等待地方官员自己解决麻烦。

    只有当地方官员三催四请之后,让中枢官员明白地方上的这个问题,无法自动消失或是地方上解决不了,才会颁发下一个应对的政策。

    虽然看上去,这很有懒政、怠政的意思,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中枢的官员们。因为大明近3000个县,并不是每一个县的县官都是能吏。

    许多书读的不错,但是不晓庶务的书呆子县官,经常会事无巨细的向上汇报,指望上官或是朝廷拿出一个主意,从而逃避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如果内阁这几个人,对于地方上报的每件公文都要一一批阅并作出回答,那么他们也就什么事都不需要干了。

    拖一拖时间,让问题消失,或是等待消息更全面时下决定,才是正确的应对政务方式。

    但是黄立极这种基于农业社会的生活,习惯于用过去的经验来解决当下的问题。这种做事方式,在苏长青这种来自信息社会的灵魂来说,实在是有些让人窝火。

    信息社会的时间观念是着眼于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工业社会则是把目光放在了现在,身边正在发生些什么事。相差了两个时代的人,面对同一项事物的看法自然是南辕北辙的。

    黄立极终于开口对着崇祯回道:“陛下,现在想要让许、杨两人继续在河南推进征地、征粮之策,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一来河南士绅怨气极大,朝中又有袁礼卿这样的官员为他们张目。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一旦流传开来,其他各省的缙绅自然是要同情河南士绅的遭遇的。

    二来自老臣推动内阁及六部官制改革,加上商税改革及会试各省录取名额的制定,早就让南方的官员士绅有所不满了。

    如果让这些官员借着此事的由头,把目标对准了新政,恐怕我们还是得不偿失。

    依老臣看,陛下不如先暂缓征地之策,这征粮也不妨改为借粮。只要能够度过今年陕西的灾情,我们总是可以慢慢还的么。

    不过陛下还确实要安抚住孙学士,自从孙学士领兵击败了林丹汗的消息传回来。如今在外头百姓的口中,孙学士都堪比于忠肃了。

    若是他出声支持袁礼卿,这朝局就要大乱了。”

    黄立极拿于谦比拟孙承宗,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朱由检却没在意这一点,他正想着黄立极前面提出的主意。

    思考了许久,朱由检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显然这个方案是最为缓和矛盾的方法。

    他最终开口说道:“现在我大明首要之务,还是维持住陕西的稳定,只要能从河南士绅那里搞到粮食,那么借粮就借粮吧。

    不过已经征用了的土地不能在退回去,朝廷可以暂缓实施,不代表朝廷实施的政策是错误的。河南承平日久,人丁繁衍众多,但是土地兼并却居于各省前列。

    若是不采取措施,恐怕总有一日会生出乱子。已经征收的土地,便由内阁发令,出租给现在佃种土地的农户。

    每亩土地征收3成5的租税,除了这3成5的租税外,农户不必再缴纳任何费用。

    当地官府收取3成5的租税后,留下一成作为田赋和代收田租手续费,剩下的2成5交付给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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