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的烟柳向来是极好的,垂在河边的细长柳枝随风荡漾起细小的波澜,芦苇里偶尔响起几处惊鸿......

    因岁月而变斑斓的石桥驻足了许多人影,或是疏散,或是密集。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下了,五月的天向来善变,席卷在行人单薄的衣衫。

    “父皇......没有来吗?”李恪撑着油纸伞,抬头遥看远方细景。

    灞桥的云烟忽卷忽舒,缠绵的细雨奏响一曲曲优美的乐章......这些并不独属他一人。

    灞桥杨柳年年恨,鸳浦芙蓉叶叶愁。

    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行色匆匆来到长安,看不遍三辅繁华,却唯独在灞桥依依怨别。

    在石桥上驻足的并不仅他一人,打着油纸伞的也不是他一人,却唯独他形影孤单。

    “小明月,你说......现在有马蹄糕和豆沙糕两个糕点,都是你爱吃的,但是一个售价十钱,另一个售价百钱,你想要哪一个?”李恪微微一笑,问道。

    小明月正值二八年华,陪伴着三皇子长大,所以并不避讳,颦着柳眉,将油纸伞倾向李恪,柔声道:“若是奴婢亲自买的话,肯定会买马蹄糕,因为它便宜,而若是有人想要给奴婢这两块糕点,那......奴婢肯定会选择贵的那一个,尽管吃下肚子里毫无区别。”

    她轻轻一叹,拂去李恪脸孔细密的雨水,劝道:“殿下,杨妃娘娘早就说过了,无谓的争只是给自己心灵纠缠一道枷锁,永世不能放下。

    殿下,你太固执了,边疆本就苦寒,此去经年,长安的良宵美景就再难以相见......

    这值得吗?”

    “不!”李恪握住小明月的手,向右跨了一小步,任凭细雨淋沐,他用衣袖从脸上拭去水渍,低声嘶喊道:“这世间无人能懂孤,母后也不行!

    她信佛,早晚一小拜,三天一大拜,她宁愿去信虚无缥缈的佛,也不愿信孤这亲生儿子。”

    “殿下,杨妃娘娘来了。”小明月赶紧拉住李恪的手,提醒道。

    “母妃!?”李恪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但是他又冷静了下来,伸手从腰间掏出锦帕细心擦拭着脸孔上的棱角,然后目光随着杨妃车架,走到了灞桥边的小亭。

    他坐在石凳上,抬头望了一眼端庄秀丽的杨妃,小声道:“母妃......你来了。”

    杨妃扫了一眼李恪,解下了戴在脸上的粉纱,开口道:“恪儿,你长大了,懂得该干什么,母妃干涉不了你,也不想干涉你......”

    在杨妃的目光示意下,李恪走到杨妃身边,她素指捏着手帕,指尖从李恪的额头划到高挺的鼻梁,再由鼻梁到薄唇,然后提起窄袖说道:“母妃没有什么好帮你的,让你镇守边疆,是你父皇的意思,也是太上皇的授意,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扭转不了什么大局。

    但有一句话,你姑且听着,记住一个狠字,这个字你必须要记住。”

    “母妃你......不是信佛的吗?”李恪惊诧道。

    杨妃抿唇一笑,说道:“这世间有两种人信佛最为虔诚,一种是苦行僧,而另一种就是罪孽深重的人。

    你觉得母妃像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所拜必有所求之,这天底下的道理是一样的。”

    说罢,她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洁白的手臂,在小亭下折了一根柳枝,递给了李恪,然后在宫人的服侍下,乘着精致奢华的马车重新向皇宫而去。

    金丝鸟,是没多大自由的。

    李恪沉默不语,看着马车渐渐消散在雨帘,他看着手心那根柳枝,大约半尺长,带有两三片嫩绿的柳叶。

    自古以来折柳相送,那根折下的柳枝向来被种在灞桥周边,所以才有灞桥这样绿柳成林的景象,可是今日的李恪却没半点这样的心思,他用锦帕包裹住柳枝,小心的放在了怀里。

    “殿下,这是杨妃娘娘让奴婢交给你的。”小明月吃力的抱着一个小箱子,这个箱子打造的颇为精致,木料也是极好,在表面有着浮雕,而在封口处用的是鎏金的铜锁。

    “这是母妃的首饰!”李恪接过钥匙,打开铜锁后,顿时吃惊道。

    玉镯、花钿、步摇等等塞满了整个小箱子,其中以玉质和金质的居多,最不济的也镶嵌着各色宝石。

    这些首饰,至少价值数千贯。

    正当李恪沉寂在分别愁绪中无法自拔之时,从南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穿着寒衫的青年汉子抱拳道:“末将薛礼见过吴王殿下。”

    自从前些日子,薛仁贵一举射杀狻猊,彻底闻名于朝臣,李世民当然不会吝啬赏赐,之后就下诏直接封薛仁贵为果毅都尉,掌管二百多人,不过此职是虚衔,因为并未提及到那个卫或者折冲府报道。

    “薛兄,父皇赐你万金,最不济也换身好的穿在身上,要不然走出去,又说孤苛待下属了。”李恪心思一收,开朗笑道。

    “这.....不是今天下雨吗?薛礼就没敢穿新买的衣裳,再说我家中并无蓑衣,所以穿这破烂衣裳就前来见殿下了,还请殿下勿怪。”薛仁贵下马后,有些尴尬一笑。

    他来长安的日子并不算多,又恰好没有遇到雨天,所以蓑衣并未前往东市购买。

    将马绑到小亭的柱子上后,薛仁贵接着说道:“吴王殿下,末将刚才在朱雀大街上看见了太上皇的车架,估计过一会圣驾就会来临。”

    “皇爷爷......”李恪勉强一笑,离别之日,只有他的母后过来送他,他向来视为尊敬爱戴的父皇却没了踪影。

    哪怕派遣一个太监前来问候一声也好啊!

    今日这么重要,他不信父皇会忘了。外放诸王,只有他一人前往封地,而与他年龄差别不大的魏王李泰,却可以留在长安。

    何其不公!

    而此刻太上皇的马车姗姗来迟......

    在太上皇马车后面跟着的不仅仅是太监宫女,而是一个个披着蓑衣的年轻士子,他们背着书囊,踏着雨水,面色坚定。

    看到太上皇车架停在小亭,李恪躬身问候道:“恪儿恭迎太上皇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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