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渡岭镇,老街。

    杜三爷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街头阻击战。

    他一路跟踪阿布的车队自长安至此地,万万没有想到漠北马帮走的也是这条线路。两帮人马殊路同归,其目的都是为了这只神秘的檀木大箱子。

    不同的是阿布他们是抢夺方,在桃渡岭老街设下重重埋伏,偷袭押送檀木箱子的漠北马帮;漠北马帮是保护方,奋勇抗敌,拚命保护货主的财物。

    早在五月初二上午,漠北马帮起解这套破旧的老式紫檀家俱,就引起了杜三爷的注意。总帮主九霄月亲自出马,杀鸡用牛刀,可见货主对这套家俱的重视程度。特别是九霄月对其中一只大箱子当宝贝似地保护着,不离其左右,杜三爷难免多了个心眼,将这一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兆府巡捕房。

    杜三爷不知道,苍耳接到他送来的这个消息,火速派雷一、雷二抢在九霄月之前赶到桃渡岭,遗憾的是雷一、雷二落在九霄月之后。

    杜三爷眼花缭乱中,看到九霄月突破重围,提着大箱子死命往古道方向跑。

    箱子有何秘密,引起两帮人马火拚,杜三爷当然想弄个明白,趁着人乱,他起身追赶。

    杜三爷没跑几步,一口大水缸骨碌碌滚了过来,滚得飞快,转眼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口大水缸,杜三爷印象最为深刻,想起泡在水缸中里的情景,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这口大水缸不会平白无故地滚到杜三爷脚下,不会平白无故拦住他的去路。

    水缸里匍匐出一个人,一个年纪很少模样很俏的小女孩。

    “阿布。”杜三爷惊叫一声。

    “我不叫阿布。”小女孩揉揉肩头捶捶腿,一副难受的样子,这个滋味杜三爷尝过。

    “你不叫阿布就不叫阿布。”时间紧迫,杜三爷不想耽误,追九霄月要紧。

    “我真的不是阿布!” 女孩生气了,她的声音象铜铃,眼睛也瞪得象铜铃。

    杜三爷愕然,女孩的声音的确和阿布有差别。

    在别人眼里,阿布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女孩,而杜三爷看阿布却是一个侏儒,年近四十岁的侏儒。

    阿布是乔装后的阿布,有水份的阿布。

    眼前这个女孩,她的身材、脸蛋、声音就是天生的,真实的,没掺一点假。此阿布非彼阿布。

    杜三爷不由自主地瞧了一摊头,没有阿布身影,可能去追九霄月了。杜三爷不再多想,拨足就跑。

    女孩张开胳臂,挡住他,道:“你不该跟来的。”说完嘟起嘴,生气了。

    杜三爷诧异:“你怎得知?”

    女孩口无遮拦:“我不但知道你跟在我们后面,还知道你是杜三爷。”

    杜三爷脸上惊愕之色更甚。

    再聊下去,九霄月跑远了,前功尽弃。杜三爷等不住了,想绕开女孩,偏偏女孩又拉住了他的衣角。

    杜三爷急了:“小姑娘,再拦三爷也生气了,别怪三爷欺负小孩子。”

    “我就不让你追!”女孩脾气还挺倔,怪三爷冲了几次,女孩死死环放手,竟没冲成功。一个黄毛丫头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杜三爷头大了。

    ※情人冈。情四先于九霄月一步坐在冈上,等待猎物的到来。

    九霄月提着檀木箱子登上情人冈。

    情四冷冷地望着九霄月,目光锋利如刀,连天上的明月也不敢针对它的光芒,知趣地躲进云层里。

    整个情人冈臣服于情四的胯下,草木低伏,山林呜咽。

    九霄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情人冈曾陪着他和情人居老板娘度过了一个春意阑珊的不眠之夜,留下一段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记忆。

    红兜绡,交杯酒,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木遥山皆有情。今夜,这一切荡然无存。

    情人冈和情四浓为一体,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几个月不见,情四变得如此之怕,这种可怕不可能一朝一夕练成的,而时长年累月堆积而成。

    情四绝对不是情人居客栈一个厨师这么简单,绝对隐瞒了他的身份和武功。

    九霄月不禁替老板娘担心起来,他的左手死死捏住了腰间锦囊,锦囊里有他的飞刀:明月刀。

    自上次回马帮后,九霄月对情四的眼光恨之入骨,于是重拾家传飞刀,旨在有朝一日剜了情四这双狗眼。他给飞刀起了一个名字:明月刀,象征情人冈那一轮弯弯的明月。这一次,九霄月带足够了飞刀。

    情四目光更冷。

    九霄月的手伸进腰间锦囊,握住了明月刀。

    情四看着看着,目光松驰下来,绿光骤减。情四索淡无味地道:“看男人的脸实在没意思。”情四喜欢看女人的脸,老板娘的脸。

    “何况还是一张汗孔放大变形的脸。”情四的嘴巴和他的目光一样毒辣。

    情四说得没错,高度的紧张和恐惧,几乎让九霄月的一张脸扭曲。

    九霄月握着明月刀的左手在颤抖,情四的这句话如一把尖刃剜他的心,九霄月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作为漠北马刺帮堂堂的总帮主,要是往常,九霄月的明月刀早已出手,大力鹰爪功早已发出雷霆一击。

    眼下他只有等待,因为他没有胜算,一击不中,往往全盘皆输。

    情四和九霄月对峙着,空气停止了流动。

    草丛中有酒,情四端起一只锡打的酒壶,咬着壶嘴仰头灌了几口酒。

    平时,他一直不敢喝酒,老板娘在旁栈立下规柜,厨师和打杂的一率不准喝酒。

    上一次在情人冈,他只能躲在树丛中偷偷看着九霄月和老板娘把酒共饮,卿卿我我,个中滋味又有谁知?

    今夜,终于无人阻止他喝酒,他要喝光这壶酒,把失去一切夺回来。

    锡壶底朝天,情四将空锡壶扔下了山冈。山冈下传来一连串撞击的回音,情四忽地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已经喝过瘾。

    情四笑的时候竟有点可爱,气氛为之一松,月亮重新露出它的笑脸,空气流动,风欢快地掠过山冈。

    九霄月高度戒备,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情四的声音飘了过来:“总帮主,何不放下你手中的箱子。”

    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没有了负担,才能专心致志对付你的敌人;没有了负担,才能淋漓尽致发挥你的智慧。

    高手之间的交量如此,人生如此。

    情四提醒九霄月,是一高手对另一个高手的尊重,这一点上,九霄月感激情四。

    九霄月依言放下箱子,全身为之一轻。

    情四道:“很好,总帮主,这里没你的事了,回你的长安吧。”

    九霄月倒吸一口冷气,情四守候的不是他,而是这只檀木箱子?

    一只普普通通的箱子引起这么多高手的掠夺,九霄月彻底懵了。

    箱子已完好无损送到目的地,放下就算交差,马帮尽到了责任。不管这只箱子多么重要,不管最后被谁抢走,都与漠北马帮无关,这是九霄月和货主之间的契约。

    九霄月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心安理得地离开。

    问题是情四打这只箱子的主意,九霄月不干了,宁可被别人拿走,也不让情四得到。

    九霄月重新提起了箱子。

    “总帮头认为能保护手中的箱子?”情四邪笑,“你相不相信老街堵截你们的杀手当中,至少有三个人可以杀了你。”

    情四恢复了先头的桀骜不驯。

    九霄月相信,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情四眼中讥讽之色更浓,道:“你知道他们为何放过你?”

    九霄月听出情四话外之意,放过他是算准了他会跑向情人冈,算准了情四会在冈头等他。

    情四和他们本就是一伙人。

    九霄月这才知道这帮人的安排有多慎密有多可怕,而这一切为的仅仅是他手中的这一只箱子。

    “一只箱子有什么好抢的?”九霄月不解。

    情四说出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答案:“为了老板娘。”

    情人居客栈老板娘,是九霄月最思念的一个人,他和九霄月手中的箱子有什么牵连?

    “老板娘人呢?”九霄月鼓起勇气问。

    情四黯然神伤:“她走了,去了远方。”情四的眼光越过山冈,停在天边。

    九霄月心头一紧:“你骗我,”

    老板娘曾亲口对他说过无时不刻记得他,怎会不辞而别?

    情四沉默,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样子。

    九霄月迟疑一下,追问道:“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情四眼神捉摸不透,摇摇头:“不会回来,从此情人冈不再有情人居,情人居不再有老板娘,老板娘不再有红丝绳。”

    情四的一席话如一把利剑刺中九霄月的胸膛,九霄月胃部一阵挛缩。

    红丝绳,如火如荼的红丝绳,艳丽如日出的红丝绳,缠绵在无数个梦境中的红丝绳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九霄月的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呕吐。

    这是他老板娘之间的私事,情四又怎会知道一请二楚?

    一路上,九霄月睁眼闭目都想着两条红丝绳交织在一起的灿烂和永恒。

    情四轻描谈写几句话就想打发九霄月,也太不把漠北马帮总帮主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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