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时分,观灯的百姓和歌舞队纷纷归家,新封府百姓们的热情终于也随着灯火稍稍安歇下来。
    路上偶尔可以见到专门拾遗的人,其中熟练的,已捡了不少他人掉落的钱财首饰,由此也可以从侧面窥见灯会之盛。
    幽坊里私会的男女听得玉漏频催,兴致仍未减少,李不琢却已收住心,来到直狱神将府中。
    白游今日却没去看灯会,比李不琢来得更早一步。
    书房里灯罩光芒明亮,比外头晃花人眼的万种华灯朴素许多,却胜在清净稳定,这时候,白益走入书房,李不琢和白游相视一眼,像当初同在县学里读书的同学一般,请安说了句先生好。
    白益点点头,与二人对坐,然后说:“我所剩下的时间不多,这短短时间内,其实教不了你们太多东西,但也不至于让你们在府试规则出来前一头雾水,找不着方向。白游,我先说说你的情况,对你来说,临时抱佛脚已经太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自此以后你不能有半分懈怠,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府试规矩与县试大不相同,想作弊也没门路,白游本来是怀着撞大运的心态,想着能不能混个举子当当,现在听白益意思,他白游竟然有机会通过府试?不由怔了怔,难得地露出下决心的表情,应承下来。
    “至于李不琢,我先要考考你,经曰夫兵之兴也,有形有神。这句话该如何解释?”白益目光越过桌上青灯,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一听,就知道这问题出自兼容了兵法与道法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意思是军队出征,有形有神。在河东县藏书大库中李不琢就读过这书,虽称不上倒背如流,但略一回想就有印象,琢磨片刻,便答道:“旗帜金革,依於形;智谋计事,依於神。战胜攻取,形之事,而用在神;虚实变化,神之功,而用在形。形粗而神。”
    这话的意思是旗帜、兵器、甲胄属于“形”,而智谋、计策属于神。征战之事属于形,但是由神主导的。而所谓的虚实变化,也是将神运用于形的体现。
    白益微微点头,这解释中规中矩,没错漏的地方,也没特别深入探究。但李不琢是从玄门开始学道,对这些书籍有所涉猎,已经十分难得了,他提这问题,也只是为了测试李不琢这半年的学问进境。
    紧接着,白益又从阴符经、天工集等书籍中随便抽出问题考李不琢。
    李不琢起初答得轻易,白益见状也渐渐提高难度,有时一个问题需要糅合数种理念才能答上,李不琢才开始感觉艰难。
    白益心中暗暗惊讶,李不琢的表现已超出他料想太多,但表面上也没展露出来,只是李不琢答不上的地方,便一一详细解释出来,连一些基础的细节注意也没有遗漏,照顾边上插不上嘴的白游。
    一问一答,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白益才点点头:“我对你已有所了解,你对诸子百家的涉猎远在我预料之上,真是难得,不过你切不可骄矜自得,府试与县试大有不同,稍有疏忽,甚至第一关都过不去。去岁陈氏那个年仅二十就达到半步宗师的后人,本来连主考都默认他能得第一,却在府试最后一关被刷下,名落孙山,你切不可重蹈覆辙。”
    “你虽然涉猎颇广,但在河东县闭门读书,比在府学里进修的学生却输在了消息不通,天宫选拔人才自有门道,科举的重点也有斟酌,这些东西却是你接触不到的,这几日,我重在为你弥补这一点。今夜已快要过去,白天神咤司八成还会来人,你们二人先回去,明晚三更再来。”
    神将府的灯显然品质极佳,燃烧了许久,灯焰也不见丝毫闪烁,还有幽香弥漫出来,但此刻室内却有些昏暗起来,李不琢偏头一看,才发现不是灯光暗了,而是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
    从神将府离开,白游不禁感慨:“不琢啊不琢,你可真是天赋之才,当初同入县学时,你虽然在射艺上胜了冯开一等,经言却都不出彩,只半年过去,我却连我二叔问你那些问题的解释都有些难理解了,虽然这段日子我没用心读书,可这差别也太大了。今日回去,我就跟我爹放了狠话,这回府试要是落第了,就把我最爱的那匹黑龙马和那只朱头凤都送人,每月月例也不要了,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唉。”
    本来暗下决心要让人刮目相看的白游,在神将府的第一夜就被李不琢打击到了,不由有些灰心丧气。
    李不琢给白游鼓劲道:“别妄自菲薄,白将军都说你有希望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
    “咦,是这么回事。”白游面色稍安,攥了攥拳头,又李不琢正色道:“这回府试你一定要考个新封府解元出来,不然也太打击我了,若连你都不是解元,那我得差成啥样?还考个屁的府试啊。”
    李不琢和白游走出沉戟街,街上灯熄人尽,四处弥漫着烛油、火油与未尽的香粉气,环视一圈,定神道:“我尽力而为。”
    …………
    回屋后,李不琢把自己关在静室中,便开始回忆着夜间与白益的问答,只觉获益良多,其中有些义理与炼气术相通,更是让李不琢调息内炁时略微通畅了一丝。
    本想在家中闭关一日,入夜后夜再去神将府,又想起今日是与沈渚约定,却沈家拜访的日子,没等他过去,沈家却是派马车来接了。
    李不琢与沈渚进沈府,在宴席上,沈府却是看见了那位打压沈渚的于香卉,李不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与沈渚关系极差,这时却见沈渚和于香卉颇为融洽,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冰释前嫌了,打量于香卉两眼,李不琢微微一怔,看出她额上鱼小腹处有一阳生的气象,这是怀胎了,还是个男孩。
    沈渚见李不琢神色有异,筷子一顿,与李不琢对饮一杯,偏过头时压低声音苦笑道:“现在她是家父续弦的第三房,我得叫她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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