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符膺、陈阆真,今日又韩弃,如此算来,破壁者已有三人。”
    看着韩弃已站在山门内,众人议论纷纷,众破壁人尤其感慨,先天境无论是通脉还是开辟气穴,都是温养内炁的水磨工夫,但到了宗师就要悟性,若悟到了法相的真谛,即刻就能结出识印,若悟不到,就如他们一般多年也徒劳无功。
    “韩弃破壁比符膺更轻松,显然是早已结成参悟法相,却没急着破壁,若非方泰柯突然邀李不琢去升邪剑冢观礼,韩弃恐怕还不会动手。”
    “不错,韩弃素来低调,但机缘在前没有退让之说。可惜我本事不济,不然也要去争一争。”
    “李不琢到此时还未破壁,也不知他是否参悟了法相,结出识印。若没有,只怕他就要输给韩弃一筹了。虽说他北丘观碑第一,但毕竟梨山石壁分量更重,眼下他却是落到了第四。”
    “咦,李不琢也动了。”
    石壁下众人纷纷投来目光,相比于之前符膺和陈阆真的破壁,李不琢和韩弃此时针锋相对,自然有看头得多。
    只见李不琢看了一眼奢吴,便走向山门。
    韩弃神色微微一凝,他从未轻视李不琢,甚至心想毕竟梨山石壁虽然记载了诸多妙法,但极少有先天境炼气士可以修行的,交出七十一尊身神破壁,之后未必能有收益,而他若见好就收,留下七十一尊身神,就等于省去了多年苦功。
    但李不琢此时毫不犹豫便走向奢吴,韩弃心道李不琢这是要放弃身神了。
    奢吴妖异的瞳子一瞥李不琢,透出微微血光。它对这些府试考生的纷争并不关心,只需辨认过来的考生是否结出识印。若有,它便又能吞吃几道蜉蝣之灵。
    李不琢刚走出三步,被奢吴偏头一望,不自觉脊背发凉。忽然间,只觉浑身一沉,肩头似压下了数千斤重担。
    与此同时,他的神魂似乎也被无形锁链拉扯住,无法动弹。
    抵抗肉身禁制只需调运内炁,协力身神,但神魂被禁却别无他法。
    李不琢心念一动,识海中剑道种子摇身一晃,陡然化作业火燔身恶鬼相,青面黑额,赤目黄牙,浑身被业火焚烧得一片焦灼,恶形恶相,唯独眼神中透着平静悲悯。
    李不琢驱动识印,只见恶鬼相一顿足,业火顿起,将自身烧毁的同时,也将禁锢神魂的无形锁链毁灭。
    浑身一轻,李不琢再度向前走去。
    “业火三十三相?”
    奢吴打量蝼蚁般的目光微微一变,此人几日就能参悟业火三十三相的识印?若他已将神魂练到可以神游的地步,只怕此时就可以凝聚法相了。
    前几人参悟的猿魔崩山相,奢吴丝毫不会在意,但业火三十三相乃圣尊所创,放眼整个壶天,乃至于现世,也是一等一的法门,亦是它已参悟多年的法门。
    若要参悟此法,必先在观想时体悟大悲心,但要体悟大悲心,便要承受神魂被观想出的恶鬼杀伤的风险。
    它苦修佛法多年,当年参悟恶鬼相时,仍被群魔杀伤了七次神魂,才凝成法相,而眼前这个即将破壁的年轻人,竟然枯坐两日就结成了识印?
    而且,连丝毫神魂受伤的模样都没有。
    “除非圣尊再临,不然初修业火相,谁能在面对群魔时顿生大悲心?”
    思量间,李不琢已来到山门近前。
    与前几个破壁者不同,李不琢走得不急不缓,也并未在石地上留下不堪重负的脚印。若非他额头冒出细汗,脖子上血管突突跳动,真如闲庭散步一般。
    韩弃面色一变,随即便苦笑道:“是你胜我一筹。”
    刚破壁的他,比在场出了李不琢外谁都清楚奢吴能为接近山门之人施加何等压力,那施加于肉身的压力不算麻烦,那禁锢神魂的无形锁链却极难解,只能借助识印抵挡。他对猿魔崩山相体悟更深,于是破壁比符膺快,而李不琢破壁的轻松让他始料未及,显然所结的识印远远胜过他。
    干脆利落认输,韩弃轻叹一声,转身拾级而上,又猛然停住脚步。
    “蜉蝣之灵在何处?”奢吴淡淡道。
    ““你要吞吃我的身神补益修行?免谈。”李不琢打量着奢吴,手中却把青竹枝暗暗握紧,万一惹得它发怒,恐怕圣院里躺着养伤的人又要多一位。
    “历来上梨山者都是如此。”奢吴目光冰冷,打量着李不琢。
    石壁外众人为李不琢暗暗捏了把汗,奢吴这尊大妖实力深不可测,比一般法相境宗师亦不遑多让,若把它惹恼了,把李不琢轰走都未可知。
    “李不琢这却有些贪心了……”
    “为了保存身神,却要让直接的准备全都功亏一篑,的确不妥。”
    “如此莽撞,一旦被奢吴击伤,不光府试无法继续,升邪剑冢的邀请,自然也会落到韩弃身上,实属不智啊。”
    众人纷纷摇头,李不琢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未免太不把府试规则放在眼里。
    “为看守山门击伤他人尚可,却不能为强夺蜉蝣之灵伤我。”李不琢却与奢吴对视,“你明面上是守壁妖,其实也是被困在此参悟法门的破壁妖,因罪业缠身被镇压于此,安敢私自伤人?”
    哗啦!奢吴缠身的锁链哗啦作响,连带着山门摇动,一尊幽黑法相隐约透出体表,鬼貌狰狞,手持金刚杵、宝瓶、罗伞、莲花灯等八般佛器,黑色业火熊熊燃起。
    此火乍见便让人心生不适,仿佛凝聚天下极恶之念而成。奢吴獠牙外露,目中杀机毕现,竟是被李不琢点破身份,动了杀念。
    众皆哗然!
    这大妖少说有法相境修为,一动杀念,在场无人能制得住它,李不琢三言两语把它激怒,岂非寻死?它有上万条性命的业力缠身,圣人都没让它神形俱灭,只是镇压在此,纵使再多一条人命又如何?
    “滚。”
    奢吴十二目中杀意阵阵,却生生克制着,对李不琢低吼一声。
    李不琢仰头与奢吴对视,平静道:“能克制杀念不动手,想必是你时时都想着消除罪业回复人身,才护住了心中一点灵明吧。”
    “待我修成业火三十三相,化尽罪业,自会恢复人身。”奢吴声若闷雷,身上黑火更胜,“你既看出我克制杀意,还不快滚?”
    李不琢却摇摇头:“圣尊创业火三十三相,身入鬼道,是为度鬼,而你修成如今这般模样,却是沦入鬼道,身化妖魔不可自拔,从一开始你就练错了,越练下去,只会沉沦更深。”
    奢吴闻言眼神中血光愈浓,瞥向四肢,却身躯微微一颤。
    当年初成恶鬼相,他怕自己伤人,以锁链自缚。按说每成一相,便会炼去部分罪业,他修行日久,妖魔化却越深,躯体日渐庞大,锁链已勒入肉中。
    “地狱恶鬼亦能度,圣尊心怀大悲,让你来梨山,岂是为了让你化作妖魔?”
    李不琢继续说着,越过奢吴,越过山门,头也不回道:“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
    奢吴忽然又想起当年他犯下罪业后,圣尊道:“魔种已现,方可祛除,明心见性,你可得解脱。”
    它庞大的身子微微一晃,身上黑色业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下去,恶鬼法相手中佛器一件件崩散,紧接着是法相本体。
    待法相俱散,小山般的妖躯轰然匍匐倒下。
    它的皮毛开始干枯,灰败,化作岩石,又如树皮般一寸一寸皲裂,跌落。
    咔嚓声不绝于耳。
    从头到脚,整个妖躯化作尘灰,被无形之风吹散,露出盘膝闭目,坐在原地的一个僧人,那紧勒入肉,束缚四肢的乌青色锁链,此时已自行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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