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梅雨纷纷,皇血马在细雨里踱着步子,马蹄声渍渍作响。
    李不琢在马背上并未撑伞,一百四十六身神在诸窍内吞吐天地元气,雨丝临近他体表两寸外,便悄无声息滑开,以至于他走了小半天,身上也没沾多少雨水。
    皇血拖着的马车车轮辘辘作响,车厢里拖着行李,还有三斤与洛还君两名女眷,车辕上的马夫拿着马鞭无所适从,以为自己哪里惹恼了马背上的那位大人。
    马背上李不琢仿佛察觉到车夫的目光,回头笑了笑,说了一声无妨,又转过头去,迎着着雨里带着泥土和春草味道的湿润春,在边关风沙里生活多年,幽州的春雨果然容易让人身心舒畅,李不琢拿起酒囊灌了一口,任由辛辣的味道在胃肠里横冲直撞,而不去用内炁催逼酒气。
    边上骑着一只黑鬃马的神咤司刘文书望着李不琢的背影,心中暗暗称奇,这位解元郎去年才刚入门炼气,如今却已达到了雨不沾衣的境界,当真让人心中羡慕。更惊人的,他一来神咤司,便让袁熊心甘情愿退让下去,要知道袁千户在河东一带,可向来都是当仁不让的一流角色,当年也有过宣康府的解元郎,在毗邻河东的暨台县做灵官,偶遇到袁熊之时,也是老老实实下马相迎,偏偏李不琢,却让袁熊认了怂,据说,李不琢带来的那一纸上任的调令,似乎是破邪大将亲手发下的……
    不过刘文书心里也知道,袁熊已是神游境的修为,定不甘屈居人后。就算降了半级,但十三司所上下,都熟知他的秉性,谁敢不听他的?倒是眼前马背上的那名年轻人,看着面善一些,应该比袁熊好对付。
    更何况,李不琢这一路高歌的势头,势必不会在这第十三司所待久了,届时他一走,袁熊再度上位,那些站在李不琢一边得罪了袁熊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刘文书心里正盘算着,马车便到了河东县内,临近抱鸽坊的一处幽静别院。
    边上随行的店宅务官员将李不琢接引进去,又有小吏为李不琢介绍了院中陈设,同时拿出一本带有画像的名册,让李不琢挑了八名丫鬟杂役,这才离去。
    刘文书从神咤司随行李不琢到此,便被李不琢叫入客室,这院子有人时常打扫,李不琢一住进来,便有一个常侍的丫鬟,为李不琢沏上一壶雪毫金针。
    刘文书不动声色奉承了一番,李不琢向他简单询问了一些司所里的事情,便让刘文书退下,又吩咐道:“回神咤司时,给袁熊与孙崇德捎句话,我在家里让下人做顿便饭,他们二人若肯赏脸,就过来和我喝酒。”
    “是。”刘文书嘴上应诺,心中暗自腹诽。您背后有那位撑腰,袁千户就算背后把你骂成驴子,又怎敢不赏这脸?
    ……………………
    黄昏时分,袁熊与孙崇德一身便服,策马而来。
    虽心中多有不忿,但身为神咤司千户,袁熊抄家沾过的人命都不知到多少条,长相虽然粗豪,却哪是把喜怒摆在脸上的愣头青,尚未接近李府,他远远便下马步行,深吸一口气,换上恭敬的神色。
    袁熊心里明白,这第十三司所的千户之职,哪是一个毛头小子能做好的。他从一个小旗,爬到如今的地位,对两县格局了若指掌,也不敢说事事无错。李不琢直接就被塞到这第十三司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让他来管事,而是让他来积攒资历来了,这样的人,在神咤司能待多久?
    李不琢少年得意,心中必有傲气,只要抬举几句,便可以糊弄过去,待把他敷衍走了,日后还是他袁熊掌权,在这之前,却没必要李不琢闹得不快。
    不过,袁熊心里还是有些意外。李不琢一来,他便让手下打听到了,原来李不琢与何家嫁出去的何凤南有些旧怨,想必这就是他插手何家那事的理由。因为此事,袁熊还以为李不琢会给他小鞋穿,孰料李不琢一语带过之后,竟请他到府上赴宴。
    这一顿宴席,要么就是李不琢并不计较何家的事,要么就是要让二人交权。
    想着,袁熊与孙崇德对视一眼,二人皆心知肚明。
    入府,李不琢亲自迎接,将二人引至膳堂。
    桌上摆着的,果然是写家常菜式,李不琢拍开酒坛的泥封,对二人笑道:“二位身居要职,尝过的好酒应该不少,这酒,是我的酒庄里自酿的,不要嫌弃。”
    袁熊与孙崇德连说不敢,自己斟了酒。
    宴饮一番,三人都没谈及不快之事,李不琢也只是询问一些神咤司的司职。
    孙崇德解释道:“大人真是兢兢业业,刚到河东县,还没歇息,便问起公事了。咱们司所,无非就是盯着河东与暨台一带的那些官员,若有人干了什么不长眼的事儿,就上门去……”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例行公事。”
    李不琢知道,所谓的例行公事,自然就是抄家,乃是十六州中最肥的肥差。
    孙崇德接着说:“这两块地界的民生安定、平匪治安诸事,自有两县灵官去管,咱们只需要不时警醒一番,让他们知道不能松懈就好。”
    孙崇德说罢,袁熊却道:“不过近来,没那么清闲。”
    孙崇德点点头道:“说半月后的最后一场灯会上,符氏与冯氏二家要结盟交换信物,那信物据说是关乎前朝复国宝藏,干系颇大。”
    袁熊呵呵一笑:“若出了岔子,下官们担着便是,大人底子扎实,自然不必担心。”
    孙崇德暗暗瞥了袁熊一眼,心道袁熊到底还是心有不忿,这话虽是抬举,这意思嘛,却是讥讽李不琢靠着背景,才能坐上这千户的位子。
    李不琢闻言,端着酒碗笑了笑,自然也听出了袁熊的怨气,但也不与计较。
    这话讽刺得没错,他当然是靠着支霜衣撑腰,才能坐上这位子,不过,这背景不是偷来也不是抢来的,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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